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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胡达·阿米亥诗歌43首|悲伤是沉重的木板,眼泪是钉子

经典赏读

2021-02-07 16:42:28

     


       耶胡达·阿米亥(Yehuda Amichai,1924-2000),以色列当代诗人,“帕马奇一代”代表人物。其主要作品有诗集《现在及他日》、《此刻在风暴中》、《开·闭·开》等。1924年5月3日,耶胡达·阿米亥出生于德国维尔茨堡。1935年,随家迁居巴勒斯坦。曾先后参加二战、以色列独立战争、第二次中东战争以及赎罪日战争。1948年开始创作诗歌,1955年出版了以色列文学史上第一代口语化的希伯来语诗歌《现在及他日》。曾获得1982年度以色列奖。2000年9月22日,耶胡达·阿米亥因患癌在耶路撒冷去世,享年76岁。



今天,我的儿子

文/阿米亥

今天,我儿子在伦敦 
一家咖啡馆里卖玫瑰花儿。 
他走进前来, 
我和快活的朋友们正坐在桌前。
 
他的头发灰白。他比我年迈。 
但他是我的儿子。 
他说也许 
我认识他。 
他曾是我的父亲。 

我的心在他的胸中碎裂。 

傅浩 译 


我的父亲是上帝

文/阿米亥

我的父亲是上帝但他还不知道。他给我定下
十大诫律,但却没有雷鸣没有怒火,
没有火柱和云柱 ,而是温柔的
满怀爱意。他的训诫添加了抚摸和婉语:
“你愿不愿”和“请”,同时用同样的语调
吟唱着“记住”和“一定”,以及
在一条诫律和另一条诫律之间
默默的恳求和流泪:汝不可
妄称耶和华你上帝的名,不可妄称。

罗池 译


人 的 一 生

文/阿米亥

人的一生没有足够的时间
去完成每一件事情。
没有足够的空间
去容纳每一个欲望。《传道书》的说法是错误的。

人不得不在恨的同时也在爱,
用同一双眼睛欢笑并且哭泣
用同一双手抛掷石块
并且堆聚石块,
在战争中制造爱并且在爱中制造战争。

憎恨并且宽恕,追忆并且遗忘
规整并且搅混,吞食并且消化——
那历史用漫长年代
造就的一切。

人的一生没有足够的时间。
当他失去了他就去寻找
当他找到了他就遗忘
当他遗忘了他就去爱
当他爱了他就开始遗忘。

他的灵魂是博学的
并且非常专业,
但他的身体始终是业余的,
不断在尝试和摸索。
他不曾学会,总是陷入迷惑,
沉醉与迷失在悲喜里。

人将在秋日死去,犹如一颗无花果,
萎缩,甘甜,充满自身。
树叶在地面干枯,
光秃秃的枝干直指某个地方
只有在那里,万物才各有其时。


静静的欢乐

文/阿米亥

我站在我曾经爱的地方。 
雨在落下。雨丝即是我的家。 

我在渴望的低语中想着 
一片远远的我可以够着的风景。 

我忆起你挥动着你的手, 
就像在擦窗玻璃上的白色雾气。 

而你的脸,仿佛也放大了, 
从一张从前的、已很模糊的照片。 

从前我的确很不好 
对我自己和对他人。 

但是这个世界造得如此美丽就像一条 
公园里的长椅,为了你好好休息。 

所以我现在会找到一种 
静静的欢乐,只是太晚了, 
就像到很晚才发现一种绝症


@一个少女

文/阿米亥

一位少女清晨外出, 
马尾辫甩啊甩仿佛骑在马背上。 
衣裙和手袋,墨镜、项链和饰扣 
像铠甲披挂在身上。 
但在这一切的下面 
她是又轻盈又苗条。
 
有时在夜里她赤裸而孤独。 
有时她赤裸而不孤独。 

你能够听见光脚板 
跑开的声音:那是死神。 

后来,一个接吻的声音, 
仿佛陷在两层窗玻璃之间 
一只飞蛾的扑翅声。


永 恒 之 窗

文/阿米亥

我曾经在一个花园里听见
一首歌或一篇古代的祝福。

在暗色的树木上面
一个窗口总亮着灯,在纪念

那朝外探视的脸,
而那张脸也

在纪念另一个
亮着灯的窗口。

董继平 译


葵花田

文/阿米亥

成熟与枯萎的葵花田
不再需要太阳的温暖,
褐色和明智的它们。需要
甜蜜的阴影,死的
内向,抽屉的里面,一个深似天空
的粗布口袋。它们未来的世界:
一间幽暗的房屋最深处的幽暗,
一个人的体内。

刘国鹏 译


在一间屋子墙壁的近旁

文/阿米亥

在一间屋子墙壁的近旁,上面似乎
漆满了石头
我看到上帝的形象。
无眠之夜带给许多人头痛
却带给我鲜花
美丽地盛开在我的脑海。

谁像狗一样地迷失
谁就会像一个人一样被找回
而后被送回家
爱并非最后一个房间:还有其他的房间
紧随其后,那没有尽头的
整整一个走廊。

刘国鹏 译


离去的是夜的日子

文/阿米亥

离去的是夜的日子,它们甜美的荫影
就像成熟果实的颜色,离去
并回到另外一些事物上。那个
把阳性词和阴性词带入语言的人
也这样使它们离去。

而你像一个发誓每年在那个时候
都要回来的人。
你里面是蓝的外面是棕色的,就像誓言。
你的话语恰像草茎的荫影
摇晃在沙丘上。

王家新 译


给天使的高级训练

文/阿米亥

在用圆形靶子训练之后
(我的人生就像靶子一样圆,正中是我童年的黑色
靶心,那里是我的要命处),
在用圆形靶子训练之后,
用假人训练:一个像人
头的头。一个逃跑的人。
或慢慢经过的人们:
一个玩耍的孩子,一个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我爱人,在她窗前,
都慢慢经过世界边缘
破烂红瓦堆上的
枪手眼前。

傅浩 译


肚子疼的时候

文/阿米亥

肚子疼的时候
我感觉像全世界。
头疼的时候,
笑声从我身体的错误地方升起。
我哭的时候,他们把我父亲放进墓穴,
太大的大地之中,他不会适应的。
我是个刺猬的时候,我里外翻转:
刺朝里面长,刺痛我。
我是先知以西结的时候,我会在战车的异象中
只看见一头牛沾满牛粪的蹄子和污秽的轮子。
我像个搬运工,背着沉重的扶手椅,
走了很长的路
也不知道他可以把椅子放下来坐上去。
我像个老式的火炮,
但很精准:欢爱时
后坐力很大,一直后退到童年,很痛。

傅浩 译


没有结尾的诗

文/阿米亥

崭新的博物馆里面
有一个古老的会堂。
会堂里面
有我。
我里面,
我的心。
我的心里面,
一个博物馆。
博物馆里面,
一个会堂;
会堂里面,
我;
我里面,
我的心;
我的心里面,
一个博物馆。

傅浩 译


@摘抄

文/阿米亥

十月的阳光温暖着我们的脸
一个士兵在用袋子装他曾经玩耍过的沙子

十月的阳光温暖着死去的人
悲伤是沉重的木板 
眼泪是钉子


像那样的速度

我在看着我种植的柠檬树
一年前。我需要一种不同的速度,一种更缓慢的,
以观察它的枝桠的生长,它的叶子的展开。
我想要像那样的速度。
不像阅读报纸,
而像小孩学习认字,
或像你静静地破解古墓碑上
镌刻的文字那样。
《妥拉》经卷花一整年所做的事情——
从创世之初一路卷到摩西之死——
我天天匆忙地作者,
或在不眠之夜,辗转反侧。
你活得越久,就有越多人
评论你的行为。就像一个工人
在检修井里:在他上面的井口旁,
人们为站着,任意指点,
高喊着支招,
但他独自在下面,在他的深度里。

傅浩 译


@《我的父亲》摘抄

文/阿米亥

我对父亲的记忆裹在
白纸里,好像白天上班带的三明治。
就像魔术师从帽子里拿出
宝塔和兔子,他从小小的身体里取出爱,
还有他双手的河水
奔流着善行。


炸弹的直径

文/阿米亥

这枚炸弹的直径为三十厘米
有效杀伤范围约七米,
死者四名 伤员十一。
在他们周围,在一个由痛苦和时间构成的
更大的圆圈里,散落着两家医院
和一座墓地。而这个年轻女人
埋葬在她故乡的城市,
在那一百多公里外的远方,
将这个圆圈放大了许多,
越过大海在那个国家的遥远海岸
一个孤独的男人哀悼着她的死
他把整个世界都放进了圆圈。
我甚至都不愿提到孤儿们的哀嚎
它们涌向上帝的宝座还
不肯停歇,(直至)组成
一个没有尽头、没有上帝的圆圈。

刘国鹏 译


瞧:思想和梦幻

文/阿米亥

瞧:思想和梦幻交织在我们上方
它们的经线和纬线,它们大张的伪装网,
包括侦查飞机和上帝
都无从知晓
我们到底想要什么
我们正在何去何从。
 
唯有一道问题结束时响起的声音
依然高出人世,悬垂于斯,
即使它由
迫击炮弹制成,像一面醉醺醺的旗,
一朵残缺不全的云。
 
瞧,我们正在反向进入
一朵花生长的旅程:
起先是一朵花萼,狂喜地朝向光线,
而后伴随着茎干下降,生长得越来越凝重,
而后抵达封闭的大地,并在那儿静候片刻,
最后,在漆黑中,在幽深的母腹,以根的形式走到尽头。

刘国鹏 译


统计学

文/阿米亥

每一个陷入狂怒的人,总是有
两三个拍拍肩膀使他安静下来的人,
每一个哭泣者,总是有更多替他擦去眼泪的人,
每一个幸福的人,总是有满含悲伤的人
在其幸福时刻试图温暖他们自己。

每天夜里至少有一个人
找不到回家的路
或许他的家已搬到别的住处
他沿街奔波
成为一个多余的人。
一次我和我的小儿子在车站等车
一辆空巴士驶过,儿子说:
“看,巴士里挤满了空荡荡的人。”

刘国鹏 译


在一间屋子墙壁的近旁

文/阿米亥

在一间屋子墙壁的近旁,上面似乎
砌满了石头
我看到上帝的形象。
无眠之夜带给许多人头痛
却带给我鲜花
美丽地盛开在我的脑海。

谁像狗一样地迷失
谁就会像一个人一样被找回
而后被送回家
爱并非最后一个房间:还有其他的房间
紧随其后,那没有尽头的
整整一个走廊。

刘国鹏 译


野和平

文/阿米亥

不是一次停火的和平,
甚至不是狼和羔羊的景观。
而是
像内心里激情泯灭
你只能说那是无尽的疲惫。
我懂得如何去杀人
才证明我是一个成人。
我儿子手中摆弄的玩具枪
能睁开闭上它的眼睛并且说妈妈。
和平
没有铸剑为犁的大肆喧哗,
没有言辞,没有
沉重橡皮图章的砰然声响:由它
变轻,漂浮,像懒散的白色泡沫。
让我的伤口小憩片刻——
谁还在奢谈什么治疗?
(孤儿的悲啼代代
相闻,就像接力赛上:
接力棒永不落。)

让它来吧,
就像野花
突兀地来,因为田野
需要:野和平。

刘国鹏 译


野生的和平

文/阿米亥

不谈论这停火,
也不谈论这狼与羔羊的幻象,
但是,
正如你激动过后的心:
我只想谈论强烈的疲倦。
我清楚自己懂得如何杀戮,
我成年了。
而我的儿子弄着玩具枪
懂得如何开闭枪的准星,还有喊“妈妈”。
所谓和平
并没有把刀打成犁头的行动,没有文件,没有
盖章的砰砰声响;让它在头顶
漂浮吧,就像慵懒的白泡沫。
是伤口使我们休憩,
但它永不会愈合。
(孤儿的哭声一代代
传递下去,就如一场接力赛:棒子不会落地。)

让它来吧
就像野花
骤然间,田地爆满了:
野生的和平。


@摘选  6

我的双眼想彼此流通,
像两个相邻的湖泊。

以告诉彼此
它们所看到的一切。

我的血液有许多亲戚。
他们从不来访。

但他们死后,
我的血液将成为继承人。


阿拉伯牧羊人在锡安山上寻找一只小羊羔

文/阿米亥

一位阿拉伯牧羊人在锡安山上寻找一只小山羊,
我在山对面寻找我的儿子。
一位阿拉伯牧羊人和一位犹太父亲
处在他们一时的疏失中。
我们的声音相遇
在中间峡谷的苏丹湖上空。
我们都想阻止
我们的儿子和我们的小羊羔掉进
逾越节这可怕机器的齿轮里。

后来,我们在灌木丛中找到他们,
我们的声音回来了
在体内欢笑与哭泣。

在这山岭上
寻找一只小羊羔或一个儿子
永远是一种新的信仰的开始。

[中译注]
1. 山羊:据《旧约·创世记·二十二》,上帝为试探亚伯拉罕的信仰,命他以独子以撒为祭品做燔祭,亚伯拉罕杀子时被天使制止,后用一只犄角卡在灌木丛的公羊代替,接受了上帝的祝福。又,公山羊在《旧约》中经常作为“替罪羊”出现,以祭牲之死止息神的忿怒,如《旧约·利未记·十六》,“这羊要担当他们一切的罪孽,带到无人之地”。
2. 逾越节:犹太人的一个重要节日,在犹太历一月十四日(公历四月一日前后).据《旧约·出埃及记·十二》,上帝为领犹太人出埃及,在第一个逾越节巡行击杀埃及人,并嘱咐犹太人把羊羔杀了,把羊血涂在门上,以免误伤,故后世逾越节宰杀羊羔以纪念上帝的恩惠。


不久秋日就要来临以及对父母的思念

文/阿米亥

不久秋日就要来临。最后的果实成熟了。
人们走在从未走过的路上。
老房子开始宽恕它的房客。
树木随年代变黑,人的头发则随之变白。
不久雨水就要来临。铁锈的气息将愉悦而清新
就如春花绽放。

在北国他们提到,大多数树叶(leaves)
仍在树上,在这里我们则说
大多数的话仍在心里,
我们的叶子(foliage)丢失了其他东西。

不久秋日就要来临,是思念父母的时候了。
我想起他们
就像想起儿时的普通玩具:
它们原地兜着圈子,
轻声嗡嘤,抬腿,
举臂,从左到右摇晃脑袋,
缓慢地,有节奏地, 
发条在它们肚子里,开关在它们的背上。

突然,它们顿住了,
永远保持这最后的姿态。

这是我思念父母的方式。
也是他们被思念的方式。


神赐的时辰

文/阿米亥

我曾想过,它可能这样解决:
在深夜,人们聚集在车站
等候那不会到来的末班车,
人起初很少,后来渐渐增多。
这是改变一切的机会, 
我们可以彼此亲近,共同开创新的世界。

然而人们散开了。
(神赐的时辰一去不返。)
每个人都将走自己的路
每个人都将成为一块多米诺骨牌
敞开一面
寻找新的连接者
在永不终结的游戏里。


忘却某人

文/阿米亥

忘却某人就象
忘却关掉后院中灯
因此它在翌日长明不熄。

但因而它也是
那使你想起的灯。

董继平 译


疼痛的精确性与欢乐的模糊性

文/阿米亥

疼痛的精确性与欢乐的模糊性。我在想
人们是怎样精确地在医院里向大夫描述他们的疼痛。
即便那些还没有学会读写的人也懂得精确:
这种是一跳一跳的痛,这种是
扭伤的痛,这种是咬痛,这种是灼痛还有
这种是刀割的痛而这个
是一种隐痛。在这儿。精确地说就在这儿,对,对。

欢乐却把一切弄得模糊。我曾听人说过
在爱情和狂欢的夜晚之后:真是太棒了,
我都飞上七重云霄了。但即便是太空人漂浮
在外层空间,拴在飞船上,他却只能说,真棒,
真奇妙,我无法形容。

欢乐的模糊性与疼痛的精确性──
我要用那种剧痛的精确性来描述
幸福以及模糊的欢乐。我学会在各种疼痛中说话。


死去,就是被撕裂

文/阿米亥

有多少次,他等待另一个
永远不会来的人?三次,
或者四次。后来他离开了,
穿过大片夏日的荆棘,
回到屋里躺下。

他的心不会变硬,
不像他走过很多路的脚底。
出租车在拂晓时撕裂
他睡梦的被褥:
活着就是去撕裂,
死去,就是被撕裂。


肉体是爱的理由

文/阿米亥

肉体是爱的理由;
而后,是庇护爱的堡垒;
而后,是爱的牢房。
但是,一旦肉体死去,爱获得解脱
进入狂野的丰盈
便像一个吃角子老虎机蓦然崩溃
在猛烈的铃声中一下子吐出
前面所有人的运气积攒的
全部硬币。

刘国鹏译


没有人把希望

文/阿米亥

没有人把希望放在我身上。
别人的梦在我面前都关闭:
我不在梦里。

甚至房间里的声音
也是荒凉的征象,就像蜘蛛网。

身体的孤寂
空旷得容得下好几个身体。

现在,他们正从搁板上取下
彼此的爱。直到搁板空空。

于是,开始了外层空间。

傅浩 译


多年以后

文/阿米亥

多年以后我才开始明白
我不能违抗什么,我必须遵从
所有的法则和诫律。
我遵从重力法则,即地心引力的法则,
用我所有的身体所有的力量和我所有的爱;
我遵从物质的均衡法则和守恒法则:
身体与身体,灵魂与灵魂,身体与灵魂。
我厌恶在我的痛苦和我的喜悦里出现真空。

我按照水的法则寻找它自身的平面;过去和未来
又循环到我身上。我站起,我用杠杆法则举起;
我开始理解,就像我的老爷车,
是什么让它工作,活塞和制动器的运动,
奖赏和惩罚,结果和播种,
遗忘和纪念,螺栓和弹簧,
快和慢,以及历史的法则。
就这样从我生命的年岁到我生命的时日,
就这样从我的灵魂到我身体的器官。
这是会堂里的一个教喻,这是给死者的
一篇颂文,这是埋葬这是复活。
就这样成为一个人。

罗池 译


我看见茉莉花开

文/阿米亥

我在花园看见茉莉花开,香飘在秋风里,
枝斜在葛藤上。哦,多大的过失,多大的浪费,
多么惨痛的一个失败。我看见太阳浮上海面,
我看见上帝,多大的过失,多大的希冀!
我看见两只小鸟在飞机场
被囚禁在阁楼。绝望中它们莽撞地飞。
哦,多大的过失,多大的奋争,多么拼命的爱,
哦,一个没有出口的出路,一个圣灵 扑翅的异像!
而在高空,在这一切之上,一架飞机盘旋。我在努力,
它说,我在一次又一次的努力。努力,人们在控制塔
对它说。努力,努力,一次又一次的努力。


爱之歌

文/阿米亥

它是这样开始的:猛然间它
在里面变得松弛、轻盈和愉快,
正如你感到你的鞋带有点松了
你就会弯下腰去。
而后别的日子来了。
如今我倒像一匹特洛伊木马
里面藏满可怕的爱人。
每天夜里他们都会杀将出来疯狂不已
等到黎明他们又回到
我漆黑的腹内。

胡桑 译


@曾经一份伟大的爱

文/阿米亥

曾经一份伟大的爱将我的生命切成两段。
一段在别处
继续扭动,就像蛇被切成两截。

逝去的岁月让我宁静,
医治我的内心,为我的双目带来休憩。

我就像一个人站在
犹地亚沙漠中,看着一块牌子:
“海平面”。
他看不见海,可是他知道。

于是,无论何处,看着你的“脸的海平面”,
我都可以记起你的脸。

胡桑 译


@歌

文/阿米亥

当一个男人被爱
所遗弃,一个空洞的圆形空间
在他体内慢慢扩展,就像
一个山洞,生长着奇异的石笋。

就像历史中的一个空洞的
空间,打开着,
面向意义、目的和泪水。

胡桑 译


@情诗

文/阿米亥

昏昏欲睡,疲惫,与一个女人一起在阳台上,
“陪着我。”道路像人一样死去:
悄无声息地,或突然地,碎裂。
陪着我。我想成为你。
在这个灼热的国度,
言辞必须成为荫凉。

胡桑 译


@情诗

文/阿米亥

人们使用彼此
去医治对方的痛苦。他们彼此把对方
置于生命的伤口、
眼睛、阴户、嘴和打开的手掌。
他们紧紧拥住对方,不让离去。

胡桑 译


奥茨维辛之后

文/阿米亥

在奥茨维辛之后,没有神学:
在梵蒂冈的烟囱,白烟滚滚——
是红衣主教们选定了教宗的讯号。
在奥茨维辛的焚尸炉,黑烟滚滚——
是上帝们的枢机团还没有选出
上帝的选民。

在奥茨维辛之后,没有神学:
灭绝营的牢友在他们的胳膊上烙着
上帝的电话号码,
您拨打的号码并不存在
或无法接通,一个接一个。

在奥茨维辛之后,有新的神学:
那些死在“焚烧炉”的犹太佬
就跟他们的上帝一样,
上帝无形亦无体,
他们也无形,他们也无体。

罗池 译


同样的刺绣,同样的花样

文/阿米亥

我看见一个男人戴着一顶小圆帽,绣着
很久以前
我爱过的一个女人的
内裤的花样。
他不明白我为什么看他,
他走过去以后我为什么回头,
他耸耸肩,走掉了。
我咕咕哝哝自言自语:同样的
牙呢,同样的刺绣,同样的花样,
同样的刺绣,同样的花样。

傅浩 译


在新奥尔良大学

文/阿米亥

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带我逛校园
他已故的棋子陪伴着我们,像天堂似的令人愉快。
女孩儿们躺在草坪上,上帝躺在天堂里。
在这漂亮的地方,芳香的花床之间
豪华的图书馆大楼毫无意义
图书馆就像孤儿院,
书籍静静地站在那里,整齐成行,
文字的父母早已死去。
发生过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
历史就是把大厌倦传给
新鲜的人,如这些女孩儿,
在这里草丛中几乎全裸着晒太阳,
等待日落,
使她们显得更加美丽。

傅浩 译


以法莲群山中的初秋

文/阿米亥

在正在铺设的道路旁
一群工人在清冷的暮色中
挤作一团。
太阳的余晖点亮这些人,
他们用推土机和压路机
做了应该做的事
它们也做了应该做的事
人和机器有着共同的信念:
他(它)们不会从这星球掉落。
海葱已经从野地里长起
杏树上还有杏子。
大地还温暖,像小孩子头发
覆盖下的头。第一阵秋风
吹过犹太人和阿拉伯人。
候鸟彼此呼唤:
看哪,待在原地的人类!
在天黑之前的大寂静中,
一架飞机掠过天空
朝西边下降,咕嘟嘟一阵响,
好像美酒入喉。

傅浩 译


亚革悉的博物馆

文/阿米亥

一只大猫钉在院子里。它将永远等待
所失去的船。它的渴望装点着世界
它的锈蚀是失去而不再回归的一切的旗帜。
大门口一堆数百年前的
火炮弹丸。击中的弹丸,
和没击中的弹丸。收藏者未加区别。
从屋顶上,你看见加利利西部
繁茂葱绿,土地肥沃。道路深深
切过其中,就像泳衣边缘在大腿
和屁股上的勒痕。令人垂涎的土地。
屋内,一大堆杂物。
一件来自古代异象的脱粒机,
一把来自预言的草叉和死人的磨。
许多碾磨、挤压、破裂工具
和许多锁闭、抛光工具,
建造和破坏工具,
如《传道书》所记载。但最突出的是
失去了工具的把柄,只有它们存留下来。
我们能从此得到有关人类灵魂
及所剩一切的什么知识?我们能得到
有关失去的工具和握过它们手的什么知识?
黄昏时太阳落入海中
好像某人听说了所爱之人的死讯。
一个男人从海边归来,手里拎着鞋子
仿佛拎着他的灵魂。
一张有着精确日期的报纸飞走了。
两艘战舰驶过:一艘向北,一艘向南
昼行人与夜行人交换地点。
在手电筒光柱中我看见卫兵换岗。
那边的小丘上,古墓夜间
开放。与鲜花相反。

傅浩 译


给女按摩师的赞美诗

文/阿米亥

你是沙仑的玫瑰花,是谷中的百合花。
我是个渐老的雄性动物,充满有关
沙仑和许多百合花的记忆。
人打我的背,我任他打。我把我的眼泪
变成香料,我的汗水变成香辛料
我的叹息变成抚慰的曲调,
我的血液循环在我体内涌起,
就像节日里的祷告循环。
水龙头从墙上伸出,像先知似的,
有的淌着水,有的关着。
面包和马戏持续整个夏季
统计数字和永恒的痛苦,
夏季账目和为终结的计划
此日的终结和所有日子的终结。
墙上一幅北方雪国
日落图,太阳本身
落在最后的橘树林以外。
(女孩的气味像橘子花的气味。)
手表的灵魂开始吠叫
甜蛋糕受伤而死
砂糖落入战争。

傅浩 译


一首唱给对方听的催眠曲

文/阿米亥

有好一阵我确实想叫你上床睡觉
可你的眼睛总是不肯放睡意进去,而你的大腿也
不肯。你的腹部,当我触摸它时——或许也不肯。
现在开始倒着数数,仿佛要发射一枚火箭,
仿佛为了能够入睡。或者正着数,
似乎你就要开始唱一首歌。似乎你就要入睡。

就让我们为对方谱写甜蜜的赞美诗吧
黑暗里当我们躺在一起的时候。眼泪
比所有流泪的理由流得更久。
我的眼睛已经把这份报纸烧成了一团烟
而小麦仍在法老的梦里继续生长。
时间并不在时钟里
但是爱,有时候,就在我们的身体里。

在梦中弃你而去的言辞
是野天使的饮料和食品,
而我们皱巴巴的床
是最后的自然保护区
那里有刺耳的狂笑和青翠欲滴的哭泣。

有好一阵我确实想告诉你
该上床睡觉了
告诉你漆黑的夜晚会被包上衬垫
用松软的红丝绒——就好象
用绘几何图形的工具——
把你体内的一切坚硬层层裹起

我会守着你,就像人们守着安息日,
甚至不是周末也守着你,而且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就像在一张新年贺卡上
旁边还有一只鸽子和一部《妥拉》,缀满银粉,闪闪发光。

而我们还是贵不过
一台计算机。这样他们就会不在乎我们。

刘国鹏 译


      来源:微信公众号诗歌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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