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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吐舟自选诗十首

今日好诗

2021-07-30 07:05:49



马克吐舟,90后诗人、独立音乐人,北大中文系博士在读。著有诗集《玻璃与少年》,音乐专辑《空洞之火》《篱:马克吐舟的音乐诗歌》《飞内》等。




马克吐舟自选诗十首


扁桃体人


从厕所里开启一天的晨读

大选增亮屏幕,两小儿辩日

女人仍是不服,半边天黑沉

文学拍打浑浊鱼眼,仿佛若有光

赶紧熄灭。收藏夹里总有晾晒的鲜衣

如直肠中总有不痛快的存粮。农产品

祈求甩卖,小鲜肉市值又高,流行病患者

智商陡降,早餐看来得多吃个火腿鸡蛋

邻国的核废水冲进隔壁的蹲位,提醒时间

已经漫过颈环。善泳者翻转鳍翅,使从尾部

升起的放射线醍醐灌顶。一个激灵抖落呼吸机

摔坏的永远只是境况的背面。捡起来,继续

偷腥、辟谣,拉了很长的朋友圈

才想起来并不关心这些人的任何事


坐定时,发现生活就像桌上的玻璃圆盘

那样旋转旋转。小孩停下手,中断选择恐惧的

错认,热气腾腾的只是面前的稀粥和小笼包子

善断者果决如筷,朝垃圾堆分开苍白腿脚

黑色猛禽飞过额头,降落为鱼尾纹间的韭菜花末

无言上西楼,办公台上的奶黄信封包住口中火舌

满满当当,舔食隔壁部门相见的欢愉。一次性的

旅行,重复性的利用,短讯时时鸣响,别处往来震颤

抗体工蚁般分泌,防不住想象的疲劳驾驶,思维的

尿路感染。天花板亮起警灯,拿铁的钝刺像插在肚脐上

的一支羽毛笔,待微风盈盈吹拂,将菌群洋洋写入

发炎的春梦爬满冬季,哄抬起急于展翅而将铭刻

倒灌回棺椁的碑石。铃声荡开沉睡的意志

打完哈欠,顺便掉几滴眼泪

日报垫在晚餐盒下:收拾旧山河


扎进商场,把安乐向死亡注射

地下一层的小吃带到五楼的影院

辣味是购买欲的保护伞。爆米花

爆出镀金的公牛和噼啪弹跳的价码

无毒不丈夫。按摩椅上,肌肉撑开西服的

参孙先生瘫软如泥,女造型师的曲线沿右脑

涌至发梢,关节的浓甜反哺脸庞的血色。手心

跳出的特大优惠使他微微苏醒,忆起筋骨

和正待加入的异族的欢宴。善捕者念念有词

拨弄眉头如同拨弄钟表,抓娃娃机困住半生愿景:

雄伟意象徐徐上钩。是时候了

以广告开场,以名单谢幕

从一个厕所到另一个厕所

我们控制好裤子

按紧了这世界的命门


2020年11月末



玫瑰糠疹之歌


我的恐惧有着玫瑰的形状

嗜欲的脚踝也一直在发痒

我的肠胃加工着许多容易引发溃疡和过敏症状的美梦

而流产的显然更多,都变成了贪婪狡诈的火山口

我的眼睛里有丛簇的刺,但穿透我的

却是花瓣


你的主人有着满手的油香

恨不得所有深埋如熔岩的谜语都忘我开放

你妖娆的游击战术比处女座的纹身师还要讲究美学

每一处印刻,都充满免费又不固执的灵感

你包藏着被胭脂熏熟的祸心,或是蝴蝶

在河边打翻的祝福


你跟药膏的化学友情总隔着一只躲藏的猫

我在麦田圈里盘算着的末日依然没有来临


2018/11/12



口腔溃疡之歌


一丁点的辛辣

也足够搅扰平素的进食

却又不得不时常将自己咬伤

来充作打火把的贼寇的暗道


战场总在转移,脾脏提炼推诿的因子

遍体窥伺。破壳的热恋蒙上西瓜的白霜

红木耳聋在塑封里,挺出毛刺。提前阻断

只是将怨恨埋入下一轮莽撞的宣泄


革命改写历史,历史改写革命

沉寂溃烂的年代躲进烽火台,待

一记炮响。有谁会在时间里撑伞

抚平一场场空间的暴乱


哈气,为生命留出点漏洞

壁炉才不必憋死于腹里的煤灰

小规模的痛苦等于慰藉,只要别

刻意听见洞底吹响的亡灵的角声


不被渴望的绽放依然绽放,如同跟

猎物缠斗为一体的陷阱。有的凹陷只能

成为火山口,无以奢望一枚果实的原乡

有一些裂开你我将永远找不到原因,唯有


途经的词语灼烫,像鸡尾酒上点着的

蓝焰,或端上桌的餐盘里腾起的干冰

是免疫系统顶风输送一只善捕的螳螂

是绷不住鼓皮的内面想要钻心刺骨地听见语言



2021年7月中旬



乳房之歌


是的,别人都叫我乳房的相面学家

我观看它们,那些被丰盛所压弯的稻穗、

被柔软所融化的云层、被贪婪所嘬干的酒杯

那些广大或贫瘠的忧愁

我望着它们就像望着一对对瞪视的眼睛

它们在痛苦的时候想要说话,它们目睹着

自己所助长的嘴唇把它们爱抚把它们撕咬把它们谋杀

它们不缺少崇拜也不缺少亵渎,作为按钮

孩童吮吸着打开一个世界

而男人拨弄着打开另一个世界


是的,我沉入肚脐的涡旋推演此生的定数与劫数

要知道那是扣紧我们的封印,打完那个结

肉身才在造化的转盘里捆住自己的领空

不再向无尽倾注,即使仍不免

被往后的日头所榨干

而我追随乳晕的年轮爬梳花果的成熟,和成熟需要的出口

那是我们身上的另外两个结,活结

当血以增生与排泄反复提醒着青春所渴望的连接

乳汁会用过剩和给予

吐出生命作为通道的流言


是的,有人说我的心脏是一座乳房的博物馆

越来越多的袒露让我的馆藏日渐超载——

两间昏黑的房子能装下几万张运途的面谱呢?

而这让我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普通的女人

再大的重量或垂落

也都得挺在胸前。


2017/10/2-5



飞蚊症之歌


就这样,在每一个不露声色的打量中嗡嗡鸣响

空旷豢养含混,暗物质唾满科学灵床

天杀的,我将再也不用正视洁白与光


口沫星子溅在玻璃纸上,未知的来犯

散射注视的原址。线粒体标点

赫尔墨斯的虚假传讯,滕窜如

燕麦胚芽的来生,仍为命名诱起

反讽的零碎一再划伤世界的剪影

崭新瓷器生出裂纹,多姿的横祸

供给犹疑之氧,搅浑忠愚的细胞质——


不相信柳篾编结的筛子,能滤出

不带有霉菌的初乳。不相信海风

可以婉拒银滩的私欲。并没有脾气

不随沙砾,揉进蓝宝石。也会有

钢筋铁骨,拜倒于几颗黄昏的美痣


宇航员翻动头盔里粗硬的嘴,为越单纯

就越趋近毁灭的信号加上听不见的杂音


就这样,纯净水里游着草履虫密语的简陋情绪

火柴头凑成炸药,偏斜的暗号拼写文明的正直

亲爱的,我将永远无法看清你的俏脸


你和逃出岩壁的微小化石共在于此世


2021年5月20日



胃之歌


1


猪笼草吞吃蚊虫

铁扇公主吞吃孙悟空

群蚁吞吃解体的大象

蓝鲸吞吃生养它的海水

人吞吃吐不出骨头的人

钱吞吃它分泌的情义

交通吞吃机器贯穿的生命和偶然

月光吞吃夕阳的鳞甲

你吞吃我,我吞吃羊肚

羊肚吞吃猪笼草,草

吞吃吞吃它的眼睛

蚯蚓吞吃蠕动的音乐

牛吞吃翻来覆去的念想

肠胃,满世界都是肠胃

悬在腹中的问号

遍地风流的应答

肠胃,胃什么都是肠胃

用吃去爱,用消化来思索

胃什么胃是存在


2


大头婴儿——妈妈永远不肯剪断你

上天入地的浮桥,只有你

为了繁复的诞生而不能被完全诞生

往左怎样晃荡,往右就是几两

饥饿的闷啼,你搂住以空虚为鹄的

的袋子,把被精简成答案的神思

踢回给笼统的知味。天使摇铃,绘测

幽冥的倒刺,背逆你的行为都叫恶心

顺服你的,则被称为兴趣


3


胀。氢气球只管上升,顶住食管、喉舌

翻滚不出的语言像发射前淋湿的炮弹


微疼。蒙蒙阴雨嗫嚅难辨的积怨,绣花针刺探瓷盘

湿漉漉的肥皂滑脱强力的手,排演顾影优柔的剧目


炎症。杂耍艺人吞下火烧栗子,总统抚弄着潜艇

或文明的遥控器,在烂熟至通红的领海悍然伏击


剧痛。一把刀捅入罐头里轰乱的战争

谁给恨不能欢歌的废弃金属临门一脚


穿孔。卫生棉愈合不了为呼叫而生的嘴

对穿对过的绝对,罔顾你平凡无奇的痛苦


4


暗室,憨实如诅咒的段落巧妙肢解

他持笔,精湛于杀戮,向蛇腹的黏液

习得转化的要诀。风拂过残叶,计算

一日存亡的盈亏。老泥嘀咕营养的奔忙

巨型乌贼的大脑抢过下滑的食物,墨色

孵育新欢。泼洒酱醋,厌憎永恒的锅不停翻炒

她掌勺,婉转于生熟,为囫囵成性的族类

移栽鲶鱼豪奢的味蕾。海胆刺身刺青舌头

清蒸扇贝扇火止沸,图形中上升的痛触

滴落成珠,宇宙躲在爆炸的伞影里更衣


5


指针摆荡。危险溢出肥厚的标尺

削皇冠梨的刀,轻巧地削落

皇帝的眉头,如同一口反酸

从谷底递来情爱的汛情,蚀刻

沿途风物。圈养的狼品尝野兔内脏

拾捡虚掩的嗥叫,翻开二十五年前

的我,如何被一把水枪拖下了河


指针摆荡。节制雕镂乏味的吸收

爬山虎吃紧一块安全的墙壁,仿佛理性

本身,审慎的收敛滋长另一种

放纵的攀缘,打包另一种更快捷的

集体锄灭。嗅探窖顶,古翁嚼干叮咚的黄豆

一次恶臭的排气揪住未来时分的衣领,奋力

摇晃此刻享受不到的,绝育的满足


6


放进去的是鸟

拿出来的是蛋

放进去的是1

拿出来的是非0

放进去的是石头

拿出来的是金锁

放进去的是肋骨

拿出来的是人间

放进去的是橙红成卷的炮仗

拿出来的是点点滴滴的鬼

放进去的是天堂的明喻

拿出来的是土地的悲悯

放进去的是我,我身为你的兜

我兜是兜不是,我胀大,我复吞吃你

拿出来的又是什么?——胃

肠胃,满世界都是肠胃

豹子咬下的鹿耳

装满草原的断骨声

肠胃,满世界都是肠胃

可惜世界未及你的食欲宽广


2021年5月中旬



眼睛之歌


二十五岁的那年我终于拧开了我的眼睛

就这样,塞满裤兜的词语都撒落了出来

叫嚣着

争相翻找、寻衅

直至化入诸物的脸谱


每天晚上,当星星(多么驯良的名字!)

刺瞎了天空的守口如瓶

我就让目光——它是不是眼睛的血、太阳的血——

漫过天花板

泡烂早已遍体鳞伤的隐秘:

所有烟消云散的东西

都在带刺的网格中固定下来,甚至灵魂

而我看见我躺在猎物中间


三十岁的那年我终于缝上了我的眼睛:

这玻璃球、反光镜,幻觉的缔造者与傀儡

不再盗取那簇易于塌陷的骆驼,盐、水和火焰

我看见(我怎能看见?)我

清澈见底的干旱在引线崩断的时刻

像蓦然甜软的舌头那样翻卷

就这样,把皮肤交还给皮肤,把沙漠

交还给它最初的浑浊


当刻录机的荧屏

不再为梦的捕获而闪烁

呼吸扼住见证

当糠麸变回粮食

触碰封闭手段高明的逃遁

我便走着那无休无止的夜路

把一个个塞满裤兜的词语

糖果一般地抿在嘴里


2017/6-8



屁股之歌


有一天你来到屁股之国

这里飞翔着成群的屁股

它们在天空中齐声歌唱

唱哑了肛门就摩拳擦掌

就电闪雷鸣就风雨大作


你来到屁股之国

卸下了你的屁股

连同那条无暇扒下的

大红色内裤

你将屁股举过头顶

让它和绝大多数

迎受着阳光的花朵一样骄傲

“我是云朵,是氢气球!”

说着它就高飞

高飞它就说着:

“你要了解

翅膀是愚蠢的

喷气式飞机是超级愚蠢的

足够的轻

就等于飞翔”


你来到屁股之国

原不是为了放生而是为了猎捕

一只屁股

从去年的某个星期天开始

电子称的指针不再能

精准地度量你的沉重

你常坐卧不安,比称

更加难以承受你自己

你想你需要一款更高端的屁股

它不仅威武雄壮固若金汤

它将是你的另一张脸

拥有真正隐蔽而柔软的表情

它比大脑更善于运筹帷幄

能用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的排泄,把你轻成

马桶圈的严寒之上

优雅的磁悬浮——

“宇宙这才摆得下一尊沉思的旅人”


你来到屁股之国

燃烧了好几管曾经从屁股

进入你身体的灯光、消毒水和微量元素

仍然够不着

头顶高悬如明镜的优等物种——

你从来不懂得天空,甚至

连踮脚都有点忘了

“枕头!”“白萝卜!”“外星信号接收器!”

没有哪只好屁股回应你的命名

它们忙于为自己歌唱:

“我亲爱的表兄乳房

扒下文明

我们其实一样

从我那儿进的也从你那儿出

从我那儿出的亦为众生食粮

你施与了多少未来

我就接纳了多少过往”


“我的屁股啊,你快回来!

没有你我终于散作一盘

被牛顿吃剩的果核

风起了

那根最小的指骨纹丝不动

像要执意抠进

地心引力的静脉


“我的屁股啊,你快回来!

你脱下了我

却忘了脱下

我的大红色内裤——让它回来

像一面旗帜那样盖着我

让我像领袖那样湮灭

或者破土重生


“我的屁股啊,你快回来!

你脱下了我

却不该忘了那个女人

曾把她同样美丽的阴晴

穿在你的表面,甚至表面的里面

一如百元大钞上

簇新的水印”


有一天你来到屁股之国

这里飞翔着成群的屁股

你揪住因心软而归来的

原装屁股将它安回原处

盘算着借它之弹力飞升

好捉住你相中的好屁股

你却没有算到你的沉重

会让它又变得多么干瘪

于是你绷紧弹弓般绷紧

自己往后坐去准备发射:


只有你的头发弹了起来

一毫秒,其余的,只剩下

一个坑,深深的,将你

如此温暖地包围


2016/3月



膀胱之海


冲洗我,你芳香的教谕

让劈劈啪啪的糖果扇过我瓷白的长脸


别吝惜那些开在啤酒花里的温软的结石

和海马般蜷曲着倒钩住爱欲的概念之钉


要相信你把住裤子的姿态里总包含着一种英雄主义

多少冲浪选手围追着两个祖国的电鳗喂饱的球


游侠的飞镖,还是雄辩家的连续喷击

从眉间的洋溢我匹配着条条支流的支付能力


来,花掉成群的鱼籽让雀斑不停地升值

来,踢出抖擞的牛丸叫一阵风替你烘干


我渴了,怀念宏观调控下微胀的风浪

我脏了,需要更脏的盐甜蚀我的空壳


冲洗我,你真诚的蠢材

你用千万条烂毛线堆积成的海


2019/12/13-15



我的生命是阴影之城


那快乐,涂改着雄鸡的头饰

金属光泽散落如稻米

地底的眼泪总会茂盛地变成牙齿

被尖利得发抖的言语啄食


展翅,是一个奢侈的动作

发疯的女人拼了命地踢着键子

像用漏风的歌声飞翔的颅骨,光滑洁白

我拂过你的胸脯爬过不断塌陷的山丘


抓牢土砾、碎石,所有可能被点燃的情绪

吐出快要爆炸的两颗核桃,没有爪痕放松

警惕:刀片吸着手腕,一面待烘干的旗帜

派出的傀儡军队打回自家的城池,军号是


破折号。感叹号。顿号。我停在了那里

背负阴影之箭露出刺猬的优雅,替你针灸一下吗

我光明的孩子,替你穿过你太缺乏杂质而贫血

的经络吗,你的哭泣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都倒下吧——墙和墙,碑和碑,簸箕和簸箕

都在一个曲面摇晃吧!像尾随着一根蚯蚓就

无法自制的夜晚那样、像我在每一片叶子和海洋上那样

都倒下吧:和我和我血亲的真理们砸响硬邦邦的床


2019/11/25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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