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与废墟


睡眠中的潜意识是很难保存的
多半是过后就忘，不留痕迹
但是，也有例外

有一回我清晰记得梦游到达了
北京山顶洞，接下来是八达岭长城
然后又是圆明园
最后是重庆红卫兵墓地与山东蓬莱
的海市辰楼的叠影

醒来，我两眼望天
却遇上了天花板。阳光敲打树枝与百叶窗
这时候有人进来，看我脸上布满条纹与落叶
同时有他们正打算寻访的巴米扬大佛，被塔利班炸掉
过后留下的两个大窟窿

2021.9.18.晨。
-----------------
石头记


站上崖头，数日出日落

端坐水中
与鱼虾作伴，阻遏泥沙
让光影打折，瘦身

来到人间，授权曹雪芹
种植一丘苎麻，千年宿怨
百科全书


2021.9，24.晚。
-----------------
晚归


渡口，落日余晖，旧船也还都在
已经鲜见船主与过客

山路上，村庄，黄牛，儿童
白月亮也仍然在，可牵引你目光的不再是炊烟
而是有一搭没有一搭的车灯

现在，是凌晨四点二十一分
你徘徊在城市十字街头
四面高楼一律地指向天空


2021.9.29.晨。
----------------------
消逝的彩色


小时候，我也爱吹泡泡
太阳底下，肥皂泡沫渐渐地膨胀，圆满，炫目
光彩照人。于是，我欢呼雀跃
只听到一声响
更多的泡泡在碎裂中诞生

如今，偶尔我还吹泡泡
却是教授他人——有大人，也有与我曾经一样大小的儿童
但是教过之后。我就决然地转过了身
再不等到幻灭的那一刻


2021.9.30.晨。
------------------
探险家


宇航员走出太空舱
在太空中作业
我最担心其保险带的脱落

又，有没有潜水员到达过马里亚纳海沟
而人一旦进入涵洞
深入地心
万一遇上了塌方怎么办

站在珠峰顶上的人究竟又都是怎样的感觉

这时，我正穿过密集的人群
或者与一位友人面对面，表现又都很热烈
殊不知，却有一双眼睛始终盯着——
其差不多瞪成了铃铛与核桃


2021.10.1.晨。
----------------------
豌豆，苞谷


你可以选择与所有人共同拥抱一座金山
但是分配给每一个人的房子都很狭小
大家互相挤兑
个个都是斗鸡眼

你也可以选择与三五好友同租一条船
布衣蔬食
遇上寒潮，大家抱团取暖
无事，也无妨各自飘零


2021.10.1.晨。
-------------------
四缺一


老张，大老李，小老李，老钱
四人是很好的牌友，年纪也都差不多
小老李，大老李还是同庚
只是大老李个儿高大一点，小老李个儿矮小一些

今天，老张，小老李，老钱
照例来到大老李家门前的树荫底下落了座
然后，背对大老李家大门的小老李扭头就喊：“四缺一”
（平素大家都叫“大老李”三缺一）
老张，老钱也都随声附和了一两声

有顷，大老李家里仍然无动静
只是紧闭的房面，以及墙面上被夕阳泼上了一层薄薄的金黄油漆
“哎，大老李不是走了么。”忽然，老张一拍大腿
接下来，大家恍然大悟，也都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是啊，前日我们还都一起吃喜酒了——都送过他了嘛。”
“大李就是好福气，就那么脑袋一歪，就过去了。”
“说是鱼塘里淹死的。还都属于是脑溢血---他血压一直高的。”

半日，大老李家的房门依然紧闭
剩下“四缺一”的三人一时索然无味，都起身各自散去——
散去的三人这时候每人背上了一枚夕阳
并踩着自己的影子。夕阳与影子，也都悄没声息，与平素没有什么两样
夕阳越来越大，越圆；影子愈拉愈长，愈暗，愈隐蔽
结果，都一同消失

2021.10.2。
--------------------
独木桥


远离尘世，置身荒郊
赤裸，横卧
孤零零，下临小溪
或伫立于峭壁之上

偶尔有人来践踏，探险
平素，仅有一吨阳光
千古明月相伴
又有一根影子——彼时，你身子的一半倒入了流水
还有一部分直落谷底，与兰草一起，做幽思状


2021.10.7。
--------------------------------------------------
宿命


当所有的黑鸟归林
夜场里仍然有黑衣人在行走

门前一条河，一端连着西北的北斗星
一端蹚过东南的牛栏旁
不远处，就是河湾
汇集起了成群的野鸭

家中墙里贴着一张纸质地图
外墙上水渍描画的是另外一幅地图

常玩八卦阵游戏
从哪扇门进去
也还一定是从哪扇门出来


2021.10.11.
-------------------
家庭背景

当年的考试就唯一 一道选择题——
“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

他连续进过九次考场，一次被黑
另外八次也还是被黑

他是“黑五类”的儿子

2021.10.22.
-------------------------------
雪人


游历过北国，攀登过雪山
滚过冰川，见过雪豹与雪莲
我并未成为雪人

掰开光阴，扒扒岁月
擎一朵白云，揽一爿月光
戴一张口罩，吹吹扯扯棉花，芦花与柳絮
远望，友人见我竟然如见雪人

2021.10.23.午。草
------------------------
一城烟雨


我所在的城市干燥，多雾霾
不过我可以借来雨水
先借长江的雨水将所有的街道清洗，滋润一遍
接着，借来亚马逊雨林
将雾霾遮挡在五里云层以外
当然最要紧的还是借来南朝的寺庙
让南朝的四百八十座寺庙与万千群楼种植在一起
于是，我来到了唐朝
在这样的城市夜晚，边喝酒边吟诗
我与杜牧两人，疯疯癫癫
醉眼朦胧，从黄昏直到黎明

2021.10.23.午。
-------------------------
芦花

临水，白鹭为伴

并非智者
见秋风招摇
举白绫，觐明月

霜冻，持白旄
须发也已白


2021.10.28。19.5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