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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杏会诗选

诗讯

2022-06-29 09:21:47




今天杏会诗选

——今天杏会夏日诗歌分享会

 


目录

 

 

诗会前言

 

第一辑

方 瓶 地图

张苏萌 接受与容纳

沈嘉昊 海上日记:五月二十六日 一段附录

张雪萌 正太饭店

 

第二辑

叶匡政 在荒谬的时代没有正确的生活

胡赳赳 行过四月

丛 峰 第四帝国没有惊奇

翟明磊 致后代

木 朵 呼叫猫头鹰

世 宾 月亮

 

第三辑

殷龙龙 泻与写

张 爽 蔷薇

老 贺 小革命,大生产

    ——肢解、修改、重组老车诗

旺忘望 诗

海 城 通灵者的魂感袭入蓝空坐标系

李云枫 鬼魂

王一舸 代言者

樊 杰 收麦

 

第四辑

安 琪 春天在后面

阿 西 我们活的过于浮浅

卢文悦 瞧!芍药

成 婴 还是要坚定不移祝福人间

张慧君 孩童及其他

赵晓辉 小游仙诗

柯胜吉 海上风

刘南山 最后一袋摇篮曲

杨碧薇 给冬妮娅的信

侯 磊 燕赵

陈 波 关于月亮

戈 鲁 寻找一只昆虫

李尚山 你从沃德走到喇嘛庄

阿 隐 川端之祭

 

第五辑

马克吐舟 悲愤记

张小榛 千万张寻人启事

刘年久 我和我的房子

袁 恬 核酸排队漫想

王年军 诗人花园

王彻之 卖报纸的人

葭 苇 空事情

曹 僧 在灰坑前

付 炜 怨遥夜

张晚禾 好冷啊,她说

张高峰 三月的怀念

刘智临 偶题

易 鹤 晚安曲

瓶 子 两条蛇

郭 旭 2022.6.17

橞 子 夜思录

陈 辉 茶坊记事

黄希婵 隔离区

王 冬 在煤矿村

刘 婷 

 

第六辑

可 仔 雨天,我们去纪念馆

侯乃琦 自我认知

布 林 雪暴后

白 尔 我们的粮食不多了

刘振周 通往格桑梅朵的早晨

陈家坪 罗马湖

 

第七辑

杨 烁 五月的一个雨天

红 杏 关于饥饿的一种解释

杨 颉 危险生活

曾 麟 麻扎

张宗希 香椿

孟 垚 站台

李讪然 我不是个任性的孩子

 

第八辑

牧 野 时间里的客厅

叶 朗 那个日子

徐 厌 天注定

纳 托 石头

水 果 武汉的雨,北京的雪

弱 水 地铁里的布道者

李 峥 八子哀歌

 

第九辑

玙 姬 正负极

林夕子 路径依赖

李 荼 月经

陈艺文 小树林

郑莉莉 隔离在下午四点半的海市蜃楼

 

 

 

 

诗会前言

 

 

  这个夏天,我们拥有了一片杏林,和一个林中客厅。

  杏林自足生长,而客厅则有竹子依树而建。

 

  坐在其中,能听见果子落地的声音,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布谷鸟鸣叫的声音,鸽子振翅的声音。在自然中,一切成诗。

 

  因此我们想,做一次诗会吧。

 

  在密林中,在自然的声音中,或吟或诵,或茶或酒,或坐或舞,把自己的文本交付给更多的人,也洒向一片杏林。

 

让更多的诗人、诗歌爱好者相聚在杏林,产生连接,一起构建杏林的诗人群落,这是我们的期望。(红杏 执笔)

 

 

 

 

第一辑

 

 

地图

 

方瓶

 

 

世界上最古的地图来自古苏美尔,最古的世界地图来自古巴比伦,它们疯狂地制造文明;

你感到它们正描摹着巨大的焦虑史,尽管那些虚无也被慢慢填补。

 

有关地图的哲学,一种辩证法:厕纸在某些特殊情况,例如画上几个帝国,

能转化为一张地图。地图在某些危难关头,例如忘却几个帝国,也能转化为一张厕纸。

 

谁能说帝国的雏形没有地图的影响呢?人们为了记录知识造出一张地图,也能不小心催生一位令他们改写地图的皇帝?无论知识,地图,还是皇帝,都为这种改写感到高兴;

可人们高兴吗?

 

无论哪个时代,这地图都是一群活生生的人,奉着另一群活生生的人的命令,为了剩下的一群活生生的人而制作的;但众所周知,地图上一个人也没有。

 

当你乘上一列火车,好像被碾进二维世界,仅仅跨越了一条线。你我都知道这条线上有一群996奴隶,为挤进皇帝的圈子做忠臣,干脆成为网红,讲解社会形态跃迁史。他们的脸也在地图上销匿,地图是公平的。

 

你盯着墙上的地图观望许久,有的只是:(a)明确的指向标,朝着天堂的北;(b)微缩的比例尺,畏缩、萎缩、猥琐;(c)奇形怪状的图例,在那之上找不到一间你住的屋子。

 

你思考着:这巨大的焦虑从何而来,你为何看不到成吉思汗如何扫荡欧亚?

看不到被秦皇坑埋的儒生?上海何时从海上慢慢浮起?那些声音和画面只能被想象,

而这张地图竟完好无损,崭新的纸张看不到一点泛黄。

它难道从未承载一段历史,也不是一段历史?

 

地图上的有些事,地图的绘制者不一定知道,地图上的帝国一定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有些没有看过这张地图的人一定知道。

 

这样做的代价是:皇帝的宫殿被标出来了,却找不到皇帝的丰功伟业,找不到穷奢极欲;与此同时,也找不到横征暴敛,找不到民不聊生。

 

地图上的帝国在数量、质量、体积上都应该恐惧它那庞大的人民,尽管它看上去占据了整张地图;任何人都能把这张废纸撕得粉碎,可人民却总是恐惧着

这个帝国,像一只猪总是恐惧磨刀的声音。

 

你活在一张巨大的地图里。盯着墙上的地图看,想通过它认识你自己;无果。去查词典:地图、mapkarte,想通过它认识这个世界;无果。而当你闭上

双眼,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你好像忘记了整个帝国的压力,全部意义的

压力。你感受到了;世界,自我。

 

 

 

接受与容纳

 

张苏萌

 

 

她是我心中的无人区,

日落在漫无边际的黄土之上

照耀着那一朵狡猾的玫瑰

她悄无声息,偷窃了那片水域

我的心接近干涸

我沉浸在这场无趣的竞技中

从不想赢得这场无所成就的胜利

哎!可是!

我却永远无法逃离这场闹剧

 

凝结在眼中的光芒

攀附、缠绕

我的脑海——一面纯净的倒影

妄图攀上峰极

一探梦境的究竟

我问:你是否窥伺

我的不堪、落寞与腐败?

你是否在那即将到来的夏天拯救我

将我脱离无尽的冷酷?

我不敢追寻这束光芒

它映照着,刺伤了我

我抬起,又放下的手

让我量清,我与她的差距

她抬眼,我惊呼,我看见了——

 

我在混沌中前行

她俯下身轻吻我额头,隐约望见

她洁净的胸口有风霜的裂痕

我未曾瞧见她眼中的空洞

我不会受困于这贫瘠的土地

她因我而生,随我而去

她知道,我是一只勇猛的困兽

四下无人的街道

她是我唯一的光芒

是我的勇气之神,力量之剑

我知道,只有她能带我离开

去往那片纯净的土地

她额间的乌云

夹带着受潮的气味

直到现在都未曾散开

 

如果我脱离了世俗的枷锁

她定会追寻我离去的脚步

与我堕落在城市的边缘

炽热地渴望自由的力量

在日出之前,我与她沉睡在第五街道

在日出的瞬间,天空与阳光交汇成红色的

幕布,晨晓的光辉浸润她的脸颊

人间只成为她存在的舞台,她抽出香烟

烟雾与湿气交融在这个暧昧的清晨

她问我:“如何去爱?”

我说:“你便是爱本身。”

 

我想呈给她星夜的斑驳与月亮的光辉

赠与的同时,我接受了我的本身

我如此的不堪、落寞与腐败

我如此的无趣、麻木与冷漠

流浪并非我所愿

我与她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

或者我与她本为一体

我拒绝,她乞求

我逃离,她追随

写下忠诚的誓言

至死追随我蹒跚的脚步

在我离去之前,我是她唯一的宿主

她吞噬和融化了我

轻柔的双手,承起我敏感而脆弱的心

她是爱本身

和我没有什么不同

 

2021.3.16

 

 

 

海上日记:五月二十六日 一段附录

 

沈嘉昊

 

 

当第一页白名单解放,逃出本地的人就真的

以为他们逃出了境遇:账户积水,变得沉重,

异乡人,残缺的诡辩术,但中心仍然是一个。

 

我们的存款化整为零,我们的地皮积多成少,

我们的宇宙有一种贬值的美学:揭发被剥夺者,

向民间兜售主义的各种甜头,尝到嘴里却是

 

另一番滋味。楼宇:一群引经据典的黑蚊子。

任何一个名字的缺席就是它们整体意义的缺席,

任何脱离表格的名字,都会剥掉一个虚构的事实:

 

衡量质地和价格的事实(如果把身份比作椅子,

对立的影子接踵而至,面对一次性的政治学他们

争先恐后),力图证明在群体之外的我们一无所有。

 

 

 

正太饭店*

 

张雪萌

 

 

那位悄然离席的客人是谁?

挤出张张欣喜如脆苹的脸

屋内炉火正旺,去飘落雪片的窗前

点上一只荷花烟

 

铁路沉静加速,大纪事全在屏息间

一种变数,挑逗着烟蒂的火边

那从空中掉落的是什么,我们谈到了发展

像侍者递来的香糖,噙住就让人神迷目眩

 

如今法国人都已搬离。不远外,算命仙

毛片贩,仍倨在涂鸦布满的地道

旧事危楼如疮疖。从南三条递来过季的时装

拆迁铺子下,店老板把批发的昏灯清点

 

城建紧而危,教人加速调整记忆

不宣的人声密锣,一夜催发丛丛皎净的亮笋

怎样敏感才能知晓它跃动

而广场上花白如瘤的鸽子,这见证者

 

呼啸翩飞,集聚成一片并非曾经的云

恍惚间,你看见她从大石桥上走过

桥东到桥西,一筐新摘的绿韭

摇晃在她腰际,旁边堆放着你带露的爱情

 

你还在窗边。战乱,解放像久远的陈迹

雪落在纪念碑上,落在建筑工地的推车

最繁华的波心,在物是中落回人非的荡漾

他们在笑。拉开椅子,你走回照片。这是杯中酒了。

 

*正太饭店:始建于1907年,是石家庄现有最早也是唯一的法式小洋楼,与正太铁路同年建成。

 

 

 

 

第二辑

 

 

在荒谬的时代没有正确的生活

 

叶匡政

 

 

偶尔会有一声呐喊

发自我们心底,它伴着

我们的求饶声

伴着我们

跪着的双膝

 

静默的宇宙中

暴君,不过是一个微小的

错误程序。上帝的纠错之手

还在犹豫

掠过了猎户星座

 

一个民族

把嘴唇藏进伤口,就像一个词

永远找不到真话

我们祈求自己

喝下哑药

变成暴君眼中的良民

 

谎言响起,如催眠曲

谎言响起,这是我们的罪行

每一句谎言,都压着老人

或婴儿的白骨

每一句谎言

都含有对邪恶的沉默

每一句谎言,都是末日

 

“在荒谬的时代没有正确的生活”1

在荒谬的时代,没有干净的人

除了诅咒

也没有真正的诗人

我只是恰巧活在这个时代

 

我再一次压低了向上帝

发问的嗓音

 

1)西奥多·阿多诺所言,德国哲学家,社会批判理论的奠基人。

 

 

 

行过四月

 

胡赳赳

 

 

当我们行过四月

岁月已白头

满地的杨花翻滚

进入谁的咽喉

当我们敲起盆子唱歌

就会被带走

四月究竟有什么罪?

这翻滚的年代

热浪阵阵

甚至睡眠会从饥饿中惊醒

原谅我吧,我是懦夫

并不敢从连坐中站起

这甚于自我毁灭

这颤栗的雄心

渐渐衰亡

我恨自己如同恨一颗久违的卷心菜

但我究竟行过四月

目睹忧伤的实体下坠

目睹苍穹近乎血色

在复旦前的黑夜中嘶吼

当我拾起残破的外套

才知道赤裸在风中近乎愚蠢的玩笑

 

 

 

第四帝国没有惊奇

 

丛峰

 

 

我们都在洪水中

虽然我们自以为在那艘船上;

瞬间,陆地就倾覆为泽国

死亡也懒得对死者逐一登记,

沿街不耐烦地归拢着尸体

 

我们也在烈火中。

脱光衣服,我们安静地站着,敲下自己的金牙

无需特遣队动手。当我们

走进炉膛,看到火焰从周身升起,我们

仍忍着剧痛,起身去关好炉门

好让燃烧更加完全

 

在第四帝国,死亡是永远被保守的秘密

以便给生者更多信心

——死亡在第四帝国并不存在,因为帝国

即是死亡本身。噩梦总是比真实更真实,比

幻梦更梦幻。

另一方面,任何数字与事实都不会令人诧异

第四帝国没有惊奇

 

语言被亵渎了。一切都已发生过。

没有什么发生了的不是发生过的。

 

帝国只在税收时降临,只在收割季节现身,

伸出你们的脖子,母亲微笑着说

 

死亡数字实行配给——同样凭票供应

帝国禁止哀悼——请牢记这一点

不正确的死,则死无葬身之地

 

没有任何精神实质的人

在使用这样的语言:根据文件精神……”

不义者注定暴死——不再理所当然地

                                  写入《几何原理》

坚实的陆地屈服于一片广大的黑暗

盗用母亲名字的幽灵,没有眼睛,但它学会了

惨淡而努力地笑,不出任何声音。这副尊容

我宁愿它在一声巨响中化作灰烬

 

帝国仅有的一卷背景布

走马灯般加速更换

转轴处已经开始发烫熔化

 

很多年以前,我想过写一首诗:《我们是如何知道一些地名的》。

我想列举  与我们无关的那些地点

如何通过

          新闻,灾祸,事件

被我们认识和记忆

 

有一天,洪水会回过头

淹没你们,说着被禁止的那种语言。

你们会怎样惊恐?诺亚方舟

撞上冰山,像泰坦尼克一样沉没

腥臭的洪水灌进嘴巴,爱国者呼唤着母亲

它拿着镰刀,并没有多余的手可以腾过来

伸出你们的脖子,母亲对这些植物柔声地说

 

会有这样的一天到来吗:

当人们回想起那些悲剧,将狂笑不止

当人们重复一个个笑话,将破笑为涕?

 

 

 

致后代

 

翟明磊

 

 

你们,走在金光灿烂的大道

还是在自甘为奴的泥泞中?

 

我知道未来的你们

起点在这儿

 

这儿再没有浓荫密布

所有的人嘴焦裂 我们走不动了

有人诅咒,大声咒骂:这是我们最后一代!

 

不妨歇歇脚

点上一枝烟

看看头上的毒日头

 

祖先的乳汁早断啦,五颜六色的牌位锁在了荒废的土宅,皇帝只有模糊的身影穿过一只只猛虎的眼睛,荒草长满油皴的肌肤。端午,万物溢出,鬼魅伎俩逃脱士大夫的笼罩尽情泼撒一种扭动的土方舞踏,孩子们都坐在屋顶上,惶恐的眼球。我们在上海思念上海,象个……亡国奴。

 

我们曾用巨掌捕获雷电,撒开黑发编织的鱼网,打来满舱的银光,我们在泥土中辨认尸骨,将殉道者埋葬。尽管从未被承认,或听到假意的歌颂,我们仍是大地的主人。

 

是谁不让我们耕种?稗草在占据生殖的软土。是谁扔给我们一张张通行证,仿佛自由要向他们乞讨?

 

这万丈高楼不是我们建造?谁让它空无一人?

咖啡飘香的街道如今为何遍布死鱼的眼睛?

这天空为何鬼影幢幢?

 

没有屈大夫去天问,一次次打捞,他已烦不胜烦,骨肉脱离。

也别再唱歌,国际歌,悲惨世界

有枪的他们并不害怕只嫌聒噪!

 

诸神都沉默了

恐怖如大海起伏

吞噬希望的白帆

 

抽完这烟

我们继续往前走

走过这龟裂的大地,推开白手套

拨开这泥垄,种下迟到的粮食

为了你

我们的后代,无尽的希望

 

你们可以自由呼吸这海风,伴着

肺泡中血腥味

你们可以在大雨中奔跑

遍踏竹屑铁钉

 

不要抱怨我们

我们用断骨在泥土中写下人字

 

那是祖先叮咛,我们践行,倒下

你们的方向

 

也许我们再也等不到欢呼的一天

也无烦你们告诉一声消息

我们已汇入了祖先的行列

信念是种子

既保存,既交付

还我们宁静

 

沉默的大军走着

没有愤怒没有沮丧

我们为死亡送葬

为无数的孩子划开黑海的道路

这路干爽,踏实

黑色的海壁立万丈

 

我们通过

 

2022512

 

 

 

呼叫猫头鹰

 

木朵

 

 

从森林里出来,我跟同去的人说,

刚刚那只猫头鹰很特别。

但同伴说,那里有猫头鹰吗?

我怎么没看见?你是不是撒谎?

 

他怀疑我所看到的是不是幻觉。

他一路上跟我争执,认定我

为了增加出行的趣闻而故意

虚构了一只猫头鹰。猫头鹰

 

绝不会这个季节出现在这里。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遇见

一只猫头鹰的概率几乎为零。

你能确认你看到的是猫头鹰吗?

 

我立即投入了辩论中,一路上

都在声称再小的概率也有可能

发生在我身上,既然他没办法

把话说死,就有语法上的破绽。

 

他质疑我怎么认得出猫头鹰,

尤其是在漆黑的林中,匆匆一瞥,

再说,其他人为什么看不见?

你看到,为什么当时不指给同伴看?

 

如果你非要说看见了猫头鹰,

以不真诚来涂抹自己的虚荣心,

那我也可说看到了一个外星人。

他极力反对我描述所未见的对象。

 

这不对。即使用人格担保也不行。

看到我沉默,他以为我露怯了。

快速离开了我,像一个得胜的将军。

我决定重返森林,再去一探究竟。

 

我在令人胆寒的森林深处

再也没有看到猫头鹰。

甚至我已记不清哪棵树上

曾停留过一只猫头鹰。

 

但世上既然存在猫头鹰,

我定有可能见过,哪怕是

猫头鹰不待见我。而且我的眼睛

忠于我的人格。重出森林时,

 

我不敢回头望月。冷月高悬,

我听到了猫头鹰的叫声。

如果我的耳朵忠于我的人格,

身后的一切声音中定有猫头鹰。

 

 

 

月亮

 

世宾

 

 

月亮照着山冈、树林

也照着或明或暗的人世

 

一个人走了,世上不再有他的痕迹

照耀过他的月亮,还在天上

 

如果另一个人

继承了他的意愿

 

一切就都有了变化

黑夜笼罩下的大地

 

相同的黑,使原本的黑白

都难以辨别彼此

 

虚与实之间,也因此

失去界线

 

月亮还是要升起来

它只为实物制造了阴影

 

而虚无之物,因为无影

而成为一笔没有债主的烂债

 

2020.4.19

 

 

 

 

第三辑

 

 

泻与写

 

殷龙龙

 

 

读书时不一定吃东西

书读到肚子里

变成大粪

势大力沉

泻在就义的人物旁,使之重新发芽

 

在戒酒的日子里

学会了抽烟

 

禁什么写什么

写一些假装危险的真话

写黄、赌

写病毒,到最后,是肺炎瘦骨嶙峋地

击败他

 

等一下,把直升机铲走

 

有点乱,等捋顺这首朦胧的口语诗

掐灭一支烟

断送一个人的前程

 

 

 

蔷薇

 

张爽

 

 

我的手被蔷薇刺伤

毒痛渗进记忆

它莫名回到七世纪中夏天的一个午后

你把

字当作死而求欢的爱之旅伴

藏入櫬枕

戎马一生的骑士

就这么

被带入忘川

 

隔着一千四百七十三年

我说

都拿去吧

都给你

我只要通向未来的一滴墨汁

 

你送我

一瓶墨汁

它像存储太久的疲惫眼泪经年被

透明的黑夜星光照耀

 

我们手举魔法棒指向无限远的对方

说出同样的话:

都拿去吧

都给你

我只要通向未来的一滴

 

2022514

 

 

 

小革命,大生产

—— 肢解、修改、重组老车诗

 

老贺

 

 

( 为我们的命运守灵吧。)

为自己烧纸

算是先人给我们的钱

省着点花

 

那么多火燃烧山水

一座城市为权力建模

恐惧是梦想的衍生品

我经常把自己封闭

在肉体里

三五天睡不着觉

安眠药最重要的功能

是不会做恶梦

 

给自己倒上一杯酒

今天晚上

适合说鬼话

写无头诗

黑板擦一擦

黑白时代就掉了过来

抱阴而守阳

 

为我们的命运守灵吧。

 

(童男童女带来低调胡须抖音,悲悯

秘密的愉悦瞬间被幽默感)轮空。

 

为我们的命运守灵吧。

 

阴阳人也是个大花脸

半夜里调嗓子

碰上了半夜鸡叫

两个吊死鬼皮影戏似的

在空中打架

他想看清

操控灵魂背后的

那只空手与

卡住喉咙的鸡肋

 

镜子里的乌鸦一天

能吃掉

多少条鱼

鱼又能吐出

多少个蓝天

故乡的修辞

回到故乡

只能在数字里进进出出

 

(为我们的命运守灵吧)

 

可以先肢解命运

比如先为子时的命运守灵

然后丑时,然后是颜色,然后味道

比如哪支香火为鲜红的命运守灵

哪个怪兽为腥臊的命运守灵

我们派出24个汉字

把命团团围住

在每个汉字上加上一点

就是围墙上的玻璃岔子

记得小时翻墙偷铁

最怕这种装置,

而现在,最怕诗句中有一个阳性标点

整个夜晚都得倒挂起来

 

为我们的命运守灵吧

 

(我满足你的不满足,

现状是我满足于

我的不满足,但深知

浅薄得像一张偷工减料的

 麦饼,它能卷起

风景画中的山水诗。

去恋爱吧,如果爱情诗)

 

太多,像街上带着口罩的人

 

如果爱人送你一套八段锦

你应该回答“侠客行”。

时间能只在古诗中存活24小时

顺着竖排水墨流下来的

线性思维,是一个个

飘动的检测点

未埋葬的废墟

在纸上删除

一些藏头露尾的应急灯

记得99年一个三里屯站街女

跟肖像画家说,

“闲死开车的,急死卖x

 

(为我们的命运守灵吧)

守住的只是宿命

而那些外来的不素之客

提着灯笼,骑着黄码

攻占一座空城

他们幻想攻占一座更大

无蝇之城

无蝇,粉蝶幻化之梦想

无头蝇,一种四处乱撞的

原教旨黑洞

 

 大生产,小革命

两个修辞

修改我的疾病史

 

小生产,大革命

两包香烟

点燃老宅的虚妄记忆

 

为我们的命运守灵吧

守住“灵”的哪一部分

 

一根抽完了

另一根

自我吹灭

 

2022.49

 

注:括号里的诗名为诗人车前子的原文。

 

 

 

 

旺忘望

 

 

1

囤积春天吧

以防冬天赖着不走

 

2

经济再不好 

也不能让真理

勒紧裤带过日子

 

3

一条浑浊的信息河流

携带着怨言向耳朵里淌去

 

4

城市  拖着半身不遂的身体

走进深夜去晒太阳

 

5

有时 月光心术不正

一个连续的

对黑暗长期赞助的亮

让黑夜有了重量

 

6

梦把天空埋进地里

星星全闭上眼

人们从此再没抬过头

 

7

这是个栽种的季节

春天种在口罩上

人民种进无奈

 

8

耳朵里熄灭灯

真话一遍漆黑

 

 

 

通灵者的魂感袭入蓝空坐标系

 

海城

 

 

我们穿戴过的黑夜

内卷了许多次

岁月和大脑里的地震暗示了什么

这怎么回答

在询问者的森林里

伐木者的徒弟

发誓要爱上一个森林之外的女人

包括她的问题口红

朝圣者手中的冰凌之矛

滴出的水滴,滴滴吹出清澈

我们唤来的天使坐在多汁的树冠上

给美梦里的子孙打电话

艺术独舞很快麻醉了现实的脚踝

我们一看见时代母亲

就羞愧,耻感即充血

这世界上的病人真多啊

坠崖的汉语直落谷底

一万个禁词躺在那里堆成僵尸

吸一口妖气,突发的一切便有了现场感

而崖上的羊群,角上挂着小确幸

认领口水赞美诗。过去的黑夜和当下的黑夜

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滚烫的铁水灌入钢铁公司的骨骼

黎明之前,造出的铁器深眠于往事架子上

不看一代人的青春

逐渐褪去一层层毛皮

我们吞下镙丝钉,然后用一生的黄油时间除锈

一次刮骨疗伤够吗

劳动者的光荣越来越小

有人逃离,有人被剥得只剩下骨头

与现代主义群雕相匹配

2021的一脚

踢到石头,真理和痛同时长出骨刺

德尔塔的魔鬼出笼了

针头和奶头,哪一个更值得信赖

我们押上残存的激情

在生存斜坡上,筑起防护堤,貌似永恒避邪

俗世的神啊,闪现过几次

各自的命运哨音

才被晨光压住,簇拥新型号的白昼

在朝阳的指挥下

沉溺于喜鹊的欢声

而梦工场和医院,在不远处,又开始了弱治愈

“我们是无所畏惧的世纪病患者”

晚年的热爱挂在孤帆上

奇迹不发生,照样气象万千

白日梦的帽子戴在头上

矛盾体的天线

在抵达星空的一刻

通灵者的魂感袭入蓝空坐标系

繁体汉字泄出的光芒

诱使我们穿过劫数之洞,未来的宿营地

有诗,有可期的养老金,养一群文艺到老先生

和他们的末日,及永生的彩色蛋壳

 

2021.8.10

 

 

 

鬼魂

 

李云枫

 

 

多想给你说说哪些鬼魂,以及被刀子割的支离破碎的梦境

多想说说哪些依然温热的血液,明亮的镜面,水,还有一匹小巧的马

也想说说困在玻璃中的时间,浅褐色的声音

低垂眉毛上完整的雪花

多想说说过去的岁月,薄薄的肌肤,以及天空

还有那一面镜子,和住在里面的那个只有一尺高的鬼魂

他可以叫出所有人的名字

他的眼睛像漆黑的午夜,他像一个梦境,遥远却又近在咫尺

多想说说他们,像说起你

一些简单的音节,一些盘踞在床边的浓稠黑暗

多想给你说说哪些鬼魂,还有住在第99声心跳里的那一个

还有名字下面的隐约噩兆

多想说说他们,像是一种遗忘

像是门窗,在背后轻轻关闭

无声无息

 

 

 

代言者

 

王一舸

 

 

石榴树上嫁接的樱桃,

代表石榴园宣传,

炒作帮闲的代言。

脑瘫的水果代表农田,

青麦堆到猪嘴边。

农夫收获着意外就像打猎,

他们唱起颂歌给无功受禄的理由,

打架发情哭泣咀嚼吞咽打嗝,

既得利益的赞颂和利益既得的愤怒,

同样一文不值。农夫

以纸钱的想法纸钱的态度

维护纸钱,获得纸钱,时刻琢磨,

用纸钱兑换真钱。

 

农夫也赞美麦子

——它的高傲与卑微,

都有一个抒情的名字。

糟糠糖粮都是“米”字部,

就像“禾”字部带着秋季秀稠香。

如果是花,就让我们各自枯萎,

如果结果,就掉进泥土。

对着不感同身受的感情修辞,

麦子用风声回应农夫的虚伪。

虚伪放大就像农药过浓,

五谷和石榴终归会枯萎,

十指不沾泥的农家子弟,

网吧游戏之余

写下对土地的追悔。

 

如果丰收是一种待遇,

那么土地是否会成为战场?

厥田上上,厥田中上,

文明古雅的描述,

理解为粮食的酸腐。

他们用粗糙的修辞表达粗糙的感情,

直接有力,近乎侮辱。

只要有一丁点委婉之意,

就能获得尘土飞扬的欢呼。

 

明白纸钱不是真钱对吗?

知道樱桃不叫石榴是吧?

了解被结扎的自己无法感动,

却对着面生的孩子一个劲的抒情。

南辕北辙的勾兑不是对赌,

有所为就必定有所付出,

付出的是什么其实非常清楚,

当纸钱堆叠的路走向山的深处,

这条路那么多人,却如同空谷。

 

2022.6.17

 

 

 

收麦

 

樊杰

 

 

通过屏幕

我又听到了乡音

知道老家的麦子熟了

祖辈们抢种抢收只为活命

黑脊梁映着白日头

活生生的人呀带着微笑

劳碌一生

如今都变成了坟茔

瞪着天空不说话

叠加成一抔抔黄土

当下的麦子身段肥硕

年年高产却没有麦香

都是不能留种的货

弯腰的镰和黑脊梁也已无后

他们都是最后一代

挂镰的土墙早已化尘为土

干燥在记忆里燃烧

熟透的麦子

等不来人的收割

忽的由机器掳去

大平原被匆忙收获一空

挺着刨腹产的肚子羞怯

麦茬就是缝线的伤疤

吃土的人儿被土吃

远在死亡之外

麦芒挑着眼泪风干在晨曦

都是土命

热旋风打着圈往上刮

黄金在天空舞蹈

喂饱一辈一辈泥土生养的子孙

 

202268

 

 

 

 

第四辑

 

 

春天在后面

 

安琪

 

 

我又一次来到宋庄

熟悉的口哨、小巷,星星一样密集的灵感

你看

喝醉的人悲伤的人

狂欢的人构成这个下午的局部

我伪装成一首歌混进霓虹闪烁

的新年现场

新年了

宋庄,你好吗

你好吗?为什么我这么喜欢你

我是喜欢你的颓废

还是喜欢你的激情。我是喜欢你的

瞬息万变的情感还是喜欢你

今天不知明天在哪里的生活?

孩子们都有清澈的笑容

宋庄的孩子

总是比别处更美、更艺术

亲爱的朋友

你抱着孩子站在那里

你给了他/她一个宋庄的今天

请你再给他/她一个宋庄的明天!

 

2019-1-10,宋庄

 

 

 

我们活的过于浮浅

 

阿西

 

 

寂寞是山,当你住进山中

寂寞是大海,当你来到海边

 

寂寞是诗,当你开始写诗

寂寞是散文,当你回忆过去

寂寞是小说,当你想起了朋友

 

寂寞在电话这端下雨另一端下雪

 

寂寞,深夜里悄悄隐退的星星

寂寞,月亮不请自来,来到窗前

寂寞的四月油菜花田,任你拍照

 

寂寞的草原,羊群跋涉在冬天

 

寂寞很深邃,但我们活的过于浮浅

经常忘了它是可以燃烧的黑色磷块

 

2022.1.13

 

 

 

瞧!芍药

 

卢文悦

 

 

判断黄昏的偶像

宿根茎块长出了五月

抒情不合时宜

叙事也会定性为快乐的偏见

为一个人而写

争相绽放的花朵

顾盼流兮

却不去言说如此优越

为什么还没听见蜜蜂之歌

那好像正在

诞生喜剧的思想

太聪明了

彼岸一定是

所有人例外的事件

 

2022.5.1.9:00

 

 

 

还是要坚定不移祝福人间

 

成婴

 

 

还是要坚定不移地祝福人间

虽然这里看起来岌岌可危

严冬和夏天的灾难,还有印象弥留

现代的迷调,五毒幻境

让这里的群体易于迷失

意识随幻景如此摇摆不定——

持续的加强,快乐和痛苦

麻痹的力量,渴求的力量

让人看不见、看不懂

什么是痛苦之源、快乐之源

清醒的个体在其中沉浮,难以超拔

语言的威德,微弱已近失效

凸现进日常的警示,让人渐渐习以为常

——轮回的情感世界,再一轮被深深接纳

领受经久不息的赞美,经久不息——

如果不突破既有思维不断企及的分别

不放下被绑架的心

不松开因为恐惧而执取的存在

怎么可能删繁就简三秋树?

度袅袅凉风,融进水天一色的鲜洁?

 

但还是,让我们坚定不移祝福人间——

就用这一年不充分的三伏

不够多的晴朗,不够足的紫外线

用可能化为甘露的过多雨水

用这一季不充分成熟的所有果子

用歉收的农田里所有的辛劳

 

2021.10

 

 

 

孩童及其他

 

张慧君

 

 

这是怎样的世界?唯有稚嫩的孩童

天然美好,令我笑容绽放并想象,

蹦跳的珠宝,眨着眼睛的星辰。

 

成年人那么容易就精神不美,严重的,

心灵患上腐败病症。淬砺,提升,

为本身便是奖赏的美德而努力——

正面的事,是要去做的。

 

*

 

雨后,你能看见潜居地下的蚯蚓

裸露,瘫软在光秃秃的地面上。

 

几个小孩子,展开了拯救蚯蚓行动,

将细长的,你的鞋子会避开的低等东西

轻轻拎起或用小木枝,放进萋萋的碧草丛。

曲折多而柔软的蚯蚓描,是传统十八描之一,

自然界的红褐色的线条到了绿色中——纵然

这世界不存在魔法,不是童话国度。

 

孩童的常态,与大人的常态多不一样。

 

*

 

四季循环,到了冬天,心里静寞许多。

坐在孩子身旁,出神地听她清纯的琴声时,

稀释了的,重又浓缩:自我,信念。

 

虽然心冷得快要僵硬了,但恢复了温暖。

虽然心成了空荡的巢,突然神奇的鸟儿住进来。

还想到,白雪莹洁,绿野芊绵,火焰热情。

 

 

 

小游仙诗

 

 中夜登高楼,忆我旧星辰。——孟郊《感怀》

 

赵晓辉

 

 

她谙习云层深邈的游戏,凌空一翻

造出许多微妙。彼时的笛音,娇俏如鹦鹉

也似一条小龙,在霏霏烟雾里上下冲融

今夕何夕?人间的虚舟如春叶般蔓衍开来

 

他们抱怨窗子被雾气笼罩,衣袖中仿佛藏有

未来的气候,她困惑于这孤注一掷的腾跃

飞升,是为了触摸沉睡的星宿?抑或为了

置身时间之外的神游?足尖如残烛,吸紧万物

 

日复一日,徒然的练习令她感到战栗:“是的,

娴熟的天赋是一种胁迫。”与星宿和纸窗的命运同一

用旧烟霞之后,日日迎来渴望的时刻,看见星光

沉落在海底,多尘的青衫安抚丝弦,她的耐心

 

所剩不多了。即日起,以咨嗟叹息为事业

争做诡谲世事的苦役,浑然不觉那大厦

铿然作响,历经千岁的瓦片早已毁坏

她看见鱼群在将沸之鼎里,却以为春江水暖

 

生翼的仙人,在故纸堆里揣摩你,教你专注于

吐纳呼吸。够了,这些衣冠楚楚的长者,请停止

你们变幻莫测的手指。只要轻微一跃,便会涌现

无数幽恨的歌者,迫使历代累积的春愁在眉峰

 

乌云般聚集,零散打赏给闪烁其词的黑衣人

女教师般絮絮叨叨,惹来更呛人的尘土

你趔趄,畏寒,伸展格格不入的羽翼

用利刃剔除云层中不断涌入的杂音

 

 

 

海上风

 

柯胜吉

 

 

电动车驶过外滩的五金商店

遇见一个国家的省份、城市

遇见浦东的高楼

梧桐树等待着,海上的风吹来

遇见历史的尘埃

 

穿过石库门,穿过里、坊后的老弄堂

必然的亭子间,总有故事在躲藏

窗外,晾晒的衣服在飘扬

街角,全年无休的便利店明亮

一个“新天地”,把怀旧的消费包装

 

“内山书店”已没有内山完造

白俄移民走过外白渡桥

寻找通往俄国的单行道

武康路延续租界时期的情调

老克勒随爵士乐舞蹈

 

本帮汤面按客品尝

三得利啤酒催生的青春

游荡在苏州河畔

中远的轮船驶出黄浦江

一个地点,只是一次靠岸

 

“大世界”早换了主人

钟声模仿旧时的模样

延安东路本是洋泾浜

张爱玲写下沦陷区的十里洋场

如今只有上海大厦的旋转门还在不停地旋转

 

2013,2014

 

 

 

最后一袋摇篮曲

 

刘南山

 

 

随时,小革融化了羊群,消失在白核洞

透亮的童男童女摇曳波浪掀裙见命运风

 

守灵人打闹着嬉笑着唱他们是最后一袋

黑板胡须的海狮,秘密幽默愉快的抖音

 

辐射是现代瘟疫搞十字征途,蓝天灌铅

要抓多少大鱼?故乡熄灭了后裔的奶头

 

大上海顶层楼某某俯视着人心车水马龙

若佛陀拈指问众生可懂我如何妙手生法

 

倡导山水诗的人洞察经济报表一切向好

那就摇滚起新语言永动机恋爱结婚生子

 

万寿宫的纪事正在被摧毁,又轻轻翻新

老大哥播洒丙烯雪衣,真是古典又高雅

 

黑夜,肛塞也学消失的某物在偶尔说话

粉红荡妇,贵重皮椅上敞开诱惑棕熊腿

 

那里阵阵电波围绕着轴心,吞掉了舌辩

你是旧时代玉器,被海浪裹软头撞铁石

 

四月的荒原韭菜丛生,肥沃着赤膏大地

有人上吊只为问瓶子里西比尔想要什么

 

尊重哪怕垂死之人的生命是至上的天则

为孕妇输液磁质营养,新婴向巨星叩首

 

他,灵巧,指尖,搬弄,卡西莫多笑脸

春光下万物卷小革命,愤怒无声略略略

 

小命擅长苦瓜内掏蜜汁,如此这般那般

穿过一栋栋高楼,藏好了焐热的鹅卵石

 

泥土中挖掘出的物事,安慰着忧郁缠绵

与绝望。让命运之苦曲线终究靠人走平

 

他喜爱仿似乳房的圆润,曾用此永恒形

触感反驳小革式思想抛线:叙事的珍贵

 

高于抒情。他慢吞吞地移树,品尝宁静

之橘。光消匿于墨水蓝牛仔裤腿的卷幅

 

不锈钢卷帘门,罩住肉体上多余的阴影

摘下口罩,轻呼吸他姥姥的消毒水气味

 

回想进厂第一天,强仔为其展示手指缝

漏下的愿望。汽车轰鸣,囚禁着她的发

 

一切都是迷失欲望在作祟。社会之皱纹

加入稚嫩额头。啤酒让赤色的激情显形

 

喝下夜夜劳作,所有人缩身成直线机器

向前或向后,畅想是甩掷死亡时沾点料

 

不谈口感。落日街道,煤窑从天空摔落

假的统计数据。谁能关心身边的故人?

 

终归是吃饭、工作、睡觉,以及回故乡

相亲着结婚着生子着裁员着驼背循环着

 

小革音乐会上人人狂爱他的摇滚红宝书

小命也爱小革,让指针永远吻住十八岁

 

2022.05.1405.18

 

 

 

给冬妮娅的信

 

杨碧薇

 

 

现在想起你,还不算晚吧。

虽然我逝去的青春,

已为一种透明的燃烧献身。

我曾坚信世界的奥义就藏在白桦林,

每当红尾巴的狐狸跑过,

便毫不迟疑,用皲裂的手扣动扳机。

 

那时,在插满蕾丝花束的屋里,

炉火照亮你落雪的脸庞。

黄昏的窗前你饱读毫无用处的诗,

恰如几年后造访的婴儿:

因为无辜,只剩原罪。

爱情凋谢的地方,现实才肯发芽;

你宴请已知的叙述,把海锁进橱柜。

出于本能和教育的双重喂养,

你从不与怀疑一同生活;

服从当下,是你朴素的宿命。

 

而我要经过无声的灾难方能靠近你,

它那么大,吞吃掉一切语言,

狡猾得让每个人都失去具体的敌人。

这不是战争,但人们都受了伤,

接受失败成为人类共同的命运。

冬妮娅,直到此时我才回首你胸膛的火苗,

体谅缤纷又自私的柔情。

你是多么轻盈甚至从不知道,只有梦可以拯救

失重的感觉。

 

我想趁梨花浩荡赶到你身旁,

给你拥抱,和你依偎。

亲爱的小姐,我鹅黄色的姐妹,

春风正摇落满树芬芳,天空的空目还噙满光。

你并没有说出永恒而我

几乎快要陷入不曾妥协过的美,

在虚构与虚无之间,

我们被捆绑的舞蹈啊……

 

 

 

燕赵

 

侯磊

 

 

你有多久没有慷慨悲歌一次,没有醉酒也没有痛哭?

没有放开肚皮大吃大喝,忘记自己本是一尊壮汉

却在酒壶中,缩小成一枚干瘪的蟑螂

你多久没有喊哑嗓子,向着更多人

喊出心中的高台

 

远方,记忆前朝的木材运来了

它们和神的孩子一样重

知识是手臂,意气足以豪达

你要坐在高台上手撕羊肉

看日落的火焰烧遍荆棘

 

你在高台竖起旗杆,远眺荒漠

荒漠里走来了荆轲

他脚下扔着折断的卷轴

(牢骚不能折断匕首,但血肉可以)

宫殿的尽头是残垣

那悲歌之士纵有几个,能逃出荒漠

 

大声说话吧,声小了,荒漠里没人听见

歌唱时不要避开喊破喉咙的高音

要盖过

那匕首在卷轴中的自鸣

 

 

 

关于月亮

 

陈波

 

 

在胡同散步时

月光曾多次照耀我们

混在城市的雾霾中间

它和人工灯光没什么区别

我们走在下面

你的影子灵活轻快

有时连续好久天都灰蒙蒙的

我们不再看向天空

 

今夜,月光从窗帘缝隙里

照到你的肌肤上

发出沙漠般的光泽

我拉开窗帘

“千万不要随便写月亮”

一位诗人朋友曾告诫

但今晚的月亮

似乎的确恰到好处

 

 

 

寻找一只昆虫

 

戈鲁

 

 

我想在雪天

寻找一只昆虫

在草根下

在荠菜的芽叶旁

在石缝中

在松动的红砖下

在树枝与树枝之间

在竹子的中空里

在红高粱的桔杆中

在人与人的间距中

在泥土与鸟窝之间

在封锁的桥梁上

方仓与方仓的对角线上

在第一次核酸

与第五次核酸之间

我经过了花园的废墟

我经过了没有了艺术家的草原地

有个声音从红墙外传来

你不可能

在寒冷的雪天找到昆虫

这是常识

可我有个执念

今天我一定会遇上昆虫

转身之际

一只狼蛛向我爬来

 

2022.3.21于北京

 

 

 

你从沃德走到喇嘛庄

 

李尚山

 

 

你从沃德走到喇嘛庄

在春天

喜鹊起落于桃花之间

它们像你曾经的热恋,也像你

现在的天真的孩子

它们的叫声,是这个春天

唯一的窗口

 

夏天的绿总是把路边的野花

显得更灰

像蒙尘的你,也像蒙尘的我

斑驳的树影落在你的脚尖

那几根电线依然从白杨树里

生长出来,它成了这个夏天

最无声的疼痛

 

平原的秋风总能折断一些

看着高大的树,秋天的叶子

总会聚集到那个十字路口

他们为这三棵残疾已久且

被遗弃多年的水泥柱子,送行

黄昏之风刮起余温尚存的骨灰

星空高远,圆月在树影间

移走成人间最大的泪滴

 

冬天的雪

落在残败枯瘦的芦苇上,在

高墙之下,在路的拐角

雾霾的天空和凋敝的大地

是你肉眼所见唯一的真实

偶尔在天边停留的烟云,像

远山袭来,落光叶子的柳树

向你逼近,像烟花的底片

闪在高处,闪在手里,你

从喇嘛庄又走了回沃德

 

 

 

川端之祭

 

阿隐

 

 

看见云彩高高地飘

光线亮亮地走

是风

是时候走出洞穴

仰望春末的高蹈

 

春花凋萎

心则失衡

一生不停磨镜自省

花开时展现过永恒

战战兢兢的美满

 

收获一刹那

交织沛亮的忧伤

川端说

“在这样如梦似幻的山里……”

 

2021.4

 

 

 

 

第五辑

 

 

悲愤记

 

马克吐舟

 

 

喂,朋友,忍受尚能换来发臭的蔬菜

万幸还有铁栏的看顾

 

继续如来指间猴精的扮演

谙习任何生活用品之外

的清单,都过分占用

公共资源。普通的悲情

理应不伴有小提琴声

绝地复兴的以物易物

愿意用几根胡萝卜,购置

一把提前舂碎的世纪末?

 

疼得青紫的茄子从高空跌落

捶打地面,隐形气垫稀释

轰隆的经血,刨开历史

的松软土壤。以卫生之名

黑暗对回归的种子应收

尽收并消杀犬吠

安息比物资更早就位

 

救护车碾过坠亡者的尸痕

为一个个数字芒然奔赴

信息时代的真义,原来仅限于

四字命令的快捷和用头颅

竞争一条简讯的壮怀

愚蠢的麦克卢汉——

人他妈才是媒介的延伸

 

哦,你瞧,并没有谁下令作恶

万错都在AI的自由

 

202254

 

 

 

千万张寻人启事

 

张小榛

 

 

妈妈,我以汉语只能写下你血泪的影子

微风中我诗章改道如黄河路过你脚前

你为何原谅那刻你颂词的铁碑钉住你扉窗

为何穿上枯枝,从山北采来的枯枝

 

所有的鱼和鸿雁都无功而返

凡寄给你的信都化成死灰

东山的钢铁捆锁你时可曾感到疼痛

像它被锻打成悲哀时一样?

 

是否没有人告诉你春河已经解冻

八只新燕停留在别人窗棂

世界不久将要生满莲蓬

剥莲子的少女荡舟在命运间

 

妈妈,春河仍冻着喑哑的冰

我们点燃失败的沉香:未能劈开山的

我们自己。

 

我也时常做那在土地深处失踪的梦

每颗星上贴了纸,写你名字怎样

笑、闹、哽咽着不再被记起

与千万个蒙了灰尘的名字相同

 

 

 

我和我的房子

 

刘年久

 

 

我回到这里

这间正方形的小屋,欢迎我

像一个移动的灵魂进入一架躯体

浸透疲倦、被抽空了汗的躯体

我开始擦洗这种晦暗不明的关系

除去陌生感,寒冷,干燥,灰尘

轮流来拜访我

 

如此亲密无间地融为一体

自由,安稳,怀念小小的封闭

排除了曾经不想有的一切干扰

安静得可以听很久心跳

哪怕一个人很少这样倾听

偶尔可以听见楼上传来的争吵

卫生间的冲水马桶或洗衣机带来的镇静

 

此时,把寂寞和紧迫都推出很远

然后,回到这个灯芯深处

像焦点一样接受挑剔者的教导

徒劳推动自己

努力跳出这间房子

努力搭起一架梯子

努力飞翔

 

2020.4.6

 

 

 

核酸排队漫想

 

袁恬

 

 

我们排队,进入花园

像领受圣餐

像失眠者的行阵

 

精神被叶片间流泄的鸟鸣切碎

被花朵反射的阳光分散

从春到夏

在各自的圆心内

静默地领受和等待

正如过去的一生所习惯

 

一闪而过的蓝色视窗

颤动的临时肖像

喜鹊胸口的灰绒毛

印出风的形状

 

总在指令发出前

麻利地掏出身份证

“好了,下一个!”

精神被收缩进

节奏感、流水线

意义,紧密贴合每个动作的表面

 

等到了分配给你的棉签

用于测度口腔内秘密的体积

自始至终,你只说出了一句“啊”

——这带着创世口型的发音

令空气战栗

把全部意志、心智、历史

交付给

生命的创始、语言的开端

你的忠诚

得到了一次意义重大却轻如玩笑的检阅

 

花园——一座虚构之岛

等候着时间的称重

 

出口,你来到——

人群的气孔均匀地起伏

地铁站、反光的车牌、外卖的鸣笛声…

——把你运送回安全地带

 

2022.6.18

 

 

 

诗人花园

——该花园每年四月最后一个星期六举行开放式诗歌朗诵会,以纪念艾伦·金斯堡、盖瑞·施奈德、罗伯特·邓肯曾在这里居住。

 

王年军

 

 

仅仅给这个地方取一个名字,叫作“诗的

                                    花园

这主意就很好,大概因为

                      花园本身,也是收集性的

跟大地、阳光和春天充满联系

如果叫“诗的博物馆”

                   则有些老气,叫诗的车间

                “诗的作坊

                也欠些意思

大概因为花园

       集中了一种特殊的状态

是幸福的观察

是向上,属于青年,不可预期

你可以设想

          一株木棉地开放时

其他花朵应声相和的样子——

                     那光景多美!

但如今,这里既无诗人

                    也无花园

孩子们正在游戏。他们写的小诗

              贴在外面的栅栏上

                证明历史确凿地发生过

在春天恰当的时候

艾伦·金斯堡也许就是其中一株

                     不可捉摸的西洋滨菊?

加里·施奈德像翠绿的竹子

罗伯特·邓肯则是那只在树桩后面

                     扒拉着草丛的

                                   松鼠

未命名躺椅上的嫩蜗牛,可能是另外一个诗人转世……

想想对他们而言,写诗并非壮举

无非在像今天这样的一个阴天

出门拜访朋友,顺便跟社区里的同志

                            打几句招呼

谈谈应该做的事

       但是并不清楚最终会怎样

现在,“诗的花园”

              被翻修

掩映于周围

          沉默的树木

风继续肆虐,荆棘继续生长

佛陀石像的手中

       拿着一朵不见了的莲花

 

 

 

卖报纸的人

——V.W

 

王彻之

 

 

脸色苍白,瘦得像一条中缝,

站在人群黑压压的两个版面间。

嘴像征婚广告胡言乱语,但实际上

根本没多少人看。热浪愤怒的鼻息

正把他头顶的平原吹得焦黄,

使思想的养殖场倒闭了,这样

牛马才出栏,快要踏碎舌头的篱板。

这里不是报纸施展抱负之地,

每天的新闻都是旧语法,只不过

不是为了保存事物的过去,

而是不让它们腐烂,以避免他遭受

那疯狂的来自蚊子党派的围攻。

他的手在暴烈的空气中,甩动如牛尾。

但他的激情失业了,穿得像流浪汉,

没有一家真理的公司愿意聘用;

他的爱也开始大规模裁员,

亲情最先离他而去,然后是丧偶之虞,

现在对孩子的记忆也模糊不清;

她远在一个他从未到达过的国家,

甚至从来没有听说过。他的梦是经济舱,

但票已经售罄,虽然起飞时间延误了。

那些其他人生中的乘客将一直睡在机场。

 

2022.5.29

 

 

 

空事情

 

葭苇

 

 

离开时,版纳正陷入漫长的雨季。

香烟盒空了。一缕烟连上另一缕,

好像是讲了讲沉默以外的事情。

睡前,和友人交换昨夜的梦境。

这孤独的集中营。雨林的版图,

是榕树用情网编织绞杀。

活下来的,只有几树鸟鸣。

雨水绕膝。因为爱,我无法

说出得体的言语。习惯于

掏出嘴唇这心爱的手枪,

用孩童讲故事的语气,

对着从未进入的美,杀了进去。

 

2022.3.25,西双版纳

 

 

 

在灰坑前

 

曹僧

 

 

柏木像一根探针读取着风的唱片

透明的缱绻中有一种颤动如鱼的渴

传染着嫩梢,毛线头般密叠的鳞叶

还有,一种芳香幽幽地沉落

使清悄像一条耸着鼻子的狗贴地小跑

在人的高度上,树干保持着距离伫立

所有残忍之物也这样,仰望着

久久地就像俯瞰——天空深不见底

云的咏叹中阵阵鲸歌翻跃

而骑士携领扈从走上心的泛黄玉阶

令它滑动如琴键,弹奏在必要的休止前:

当闪着黑光的乌鸦翩然、耀亮

亡灵的期会上草铃铛轻晃将空白句读

 

2021.12.23

 

 

 

怨遥夜

 

付炜

 

 

她的眼睛在石榴树下沉迷

晚风咳血的六月,世间的一切

仿佛都是为了创造寂静

而生长,而炽烈,而雕琢出

昏暗的山岗与头顶的新月

那么,当夜晚的浮冰在她体内

掠夺那无尽之夏,她为何

将自己献给了一部无名的小说

虽然像许多故事一样,她也

并不轻信这个故事,她的理由是

一个男人是否应该在性事过后

陷入沉默,这值得商榷

尽管游荡在河畔的雾缕

已来到近旁,却注定要荒废在

她的手臂上,她的手臂在黑暗里

栽满花束般的倦意,和一场

已然消退的雨。她抬起头

时辰在她的一瞥中被残忍删减

但仍然没有在她的渴望中获得显形

 

 

 

好冷啊,她说

 

张晚禾

 

 

外面在刮风,

有人说,好冷啊

有人走进房间

有人关上了窗户

一对情侣开始相互搓手取暖

他们看了看外面的太阳

又看了看屋子里的人

纷纷对着手哈气,

纷纷说,好冷啊

仿佛好冷啊,是一种

很暖的东西

 

 

 

三月的怀念

 

张高峰

 

 

如此多的怀念,拥挤在尘土间

三月荒野上的野花也盛开了,素洁的白

将春风围拢,太阳黑色的光风与呼吸

我们度过如此漫长的冬天后,在黎明的第一道光线里

听到布谷鸟的啼鸣,苦难它如今也并未收敛了脚步

 

田野黑色里陡然空白,它永在铺展

仿佛有无尽的深渊,那些树木更长久

它们历尽了如此多的生离死别,天空里是

一路向北的候鸟,划动三月的寂静

发旧的记忆如今已无法晾晒,在云迹的脸庞里

 

银色的风也迷失了路途,太久了

新草又绿,路沿上的短歌沉痛,风里过多的盐粒

这个早晨醒来的事物如此巨大,它们是

我们钟爱喑哑中的一切,有着风掠过

每一个人的不舍

 

 

偶题

 

刘智临

 

 

黄昏, 背阳的石阶上

游泳的灰丝绒, 是光的左手键

在谱着副歌, 有力而温柔, 鸟曲如网

人会沉入自然不可辨识的结构

活着, 就会遇到的那些可怕的事

已忘掉我

 

秘密比情话来得更快, 霞色

是本错翻的书, 在水中急遽闭合

咬住天空的远路, 宽阔且虚弱, 深蓝

向倾泻而至的黑暗瀑布弯下腰

光合掌为影子, 夜以更严厉的语调

将我吹奏

 

2019.5.28近暮毕

 

 

 

晚安曲

 

易鹤

 

 

我爱你张开的 而不是紧闭的眼

自由的 而不是禁锢的身体

爱你想起我时 湿润的脸

被想起时 起伏荡漾的呼吸

而这些  都不是关于爱的

每一个符号化的表情

记录下它所承载的思想极限

在音符里留下不可攀登的高点

而错失的我们只有叹息

叹息在爱的语系里不值一提

它替代不了你的眼你的手

也构建不起交汇循环的世界

你只有一个音节是属于我

我也只剩最后一句好留给你

晚安 我亲爱的弗格尹格

 

 

 

两条蛇

 

瓶子

 

 

一只狡猾的蛇

溜到母亲门前

它的寿命滴滴答答地减少

数不过来扭动了多少次

我称呼它

该隐族裔 的后人

嘲讽它的冰晶般的辛勤

 

扭动在街头的

还有一位讲韩语的中国姑娘

她说你好漂亮的同义词

是飞向世界的语言

 

现代化冷眼的裂缝里

钻着那条狡猾的蛇

它让最后一条

从不撒谎的、无比正直的蛇

受到化学蒸煮

那蛇纹钉成古雅椅凳的庆典上

用它爱的碎屑

点着了一场篝火

 

作于2020.2

修改于2022.6.23

 

 

 

2022.6.17

 

郭旭

 

 

 

无处可逃,所有的人都该站出来

天空胀得裂出雨点

所有人都该站出来,都该反对暴行

为了我们也为了孩子,所有人都该自主发声

我们的孩子被殴打、凌辱,生命权无法保障

我们看着,我们的孩子在城市的另一面

发出的惨叫声令我们胆寒,警察局更令人胆寒

媒体更令人胆寒,医院更令人胆寒!

乌黑的尿液环绕明亮天空的四壁

鸟儿纷乱穿过,被一箭射穿

谁也不许逃!我们被迫在流氓,公权力,野蛮,酒鬼,凶杀,狡猾,罪行,强奸犯,障眼法,形式主义,警犬,落井下石者面前下跪—— 一百人

整个城市的良知与屈辱,

我们的孩子

地下自强不息,洪水中带给我们船只的先祖

——下跪

被血滴穿,被血扼住喉咙,

被血给自己的命里提前定义了一个归宿,

血,浓于水,浓于一切骇人的稳定。

血是前提

血不会被忘记

不会把一个城市变成哑巴城市

不会把一个国家变成哑巴国家。

不应该用力喊出来?我们?

如果我们的嚎叫变成野兽的嚎叫,

如果我们的复仇变成野兽的复仇

如果我们的法则变成野兽的法则

我们仍存有血性,团结,友谊和对不公的直觉。

 

 

 

你们在哪?四个姐姐,四个妹妹,四个女儿

上一秒还在谈论食物,前程,大学和家人的你们

血液温暖的你们?

遍地脏兮兮,到处是恶土

今天你们头皮的豁口里鼻子里碎掉的牙齿中全都沾满我们精神的灰烬当地面容肥大的杀人犯在那狭窄的巷子里肆意发泄警卫在一公里的玻璃门后目光炯炯地守卫着

你们

只能被划分在远离我们的角落里哀哭,哭这不可承受的

一切脏兮兮的都从你脚下辐射 辐射 辐射

人的哀声与沉默辐射了整个扁平的地球

凝固的血里有瞳孔无力地望着天空:“家”。

你们在哪?河北、天津、上海、北京、重庆、山西、辽宁、吉林、黑龙江、江苏、浙江、安徽、福建、江西、山东、河南、湖北、湖南、广东、海南、四川、贵州、云南、陕西、甘肃、青海、台湾、内蒙古、广西、西藏、宁夏、新疆、香港、澳门

你们在哪?你们

无一例外一只毛茸茸的手掌还会带着那种轻蔑摸向你的后背

无一例外人们还是会把悲愤的血液倒灌回自己的心里,

你们这次还会这样无力吗?你们还会因为反抗而被殴打吗?你们还会见义勇为吗?你们在血泊中撑起的胳膊还会失去知觉吗?你们会因此而死吗?

无一例外。

 

 

 

“天黑了,才能看到馒头上的血”

 

那个晚上他们穿着黑得锃亮的皮靴,别着黑色的警棍,牵黑色的犬,

暗自咽下黑色的唾液,他们贴出告示要守卫我们的生命,

他们经常这样做。

他们的黑色的车几经转手却历久弥新

亮得照出了火车站,洗浴中心,小吃街,学校,医院,电三轮

照出历史、财富、法律,一切伺机而动的景象

 

他们的车一圈圈巡视

我们是安全的,但我们已经是安全的

我们面对隔离—双重隔离

这种隔离是面向我们

尿液一路向南嗞去,带着难听的金属摩擦声,围观者说。带着势均力敌的对抗声,媒体说。带着回声,人民说。

 

 

 

夜思录

 

橞子

 

 

在我的书架正中,摆着一本被消失的书

左边是一本美国作家的自传

右边是杜甫诗歌选集

它是神圣世俗化的产物,现代廉价的纸张封皮

虽然书背上的刻字黑底金黄

也不能保证,拉开它,

就有神圣的白光从异世界澎涌而出

我的书架又太小

安置不下一个引诱女孩去探险的兔子洞

距蒙恩的年代已过去了几千年

人口大爆炸,迁移与游牧,

耶稣的圣饼早就不够来分  我对葡萄酒也过敏

而且他是犹太人,他是男人

那他除了领袖外会是民族主义和性别歧视者吗

印第安有太阳神,美国人有美国梦,

印度有释迦摩尼和摩罗衍那,

在欧洲的北面还有维京人的雷霆万钧

神要善于交际,神很忙

应该没时间来理会我小小的亵渎

来修好她这邪恶或可爱的脑瓜

——感谢现代医学的发明

我只好借助点药物看见不被他允许看见的

流动、延衍,和这些木板无声的韵脚*

随条纹起伏的棉被海,我舒适的鸦片窝

你知道神也曾在绝望的峡谷行走,哭得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所以你大可以溺在你欢乐的鸦片窝,日高三杆不出门

 

*服用睡眠障碍药物后出现的短暂视觉扭曲反应

 

 

 

茶坊记事

 

陈辉

 

 

江边,男人们熟练地谈起时事

温和的语调中透露出一股强烈意志

引导凌空分蘖的树荫围绕着它的中心

二维展开完整身形的画面,或传导一种

地方性知识:苍鹭鲤鱼案刺绣、喷淋造雾机

警报迭起为彼此制造抖动的烟雾效果

 

因为他们曾坚守的原则而截获圆形的

警报,所有的美*榛果般地褪至最后的形态

依赖于锡嘴鸟喙尖爪利——坠弯

在逐步分岔的树枝上挑起最微末的革命

但仅系如此是不够的,上方的空气圆柱

将它的翅翼流线磨砺得更加流畅

 

*伊夫·博纳富瓦:全部的美都是警报。

 

 

 

隔离区

 

黄希婵

 

 

你在崩溃时找不到可倚靠的词语

只有在大脑中划出一方隔离区

将你的分身孤立

有千万只白鸟在上空盘旋

哀悼时的默契

有着你不曾想过的洁净

 

欲望破碎以后

世界无悲无喜

只剩下一些铅灰色的云

风从废弃的祭坛溜出

把它们吹成栅栏的形状

将你围绕,将你囚禁

 

还有什么可以打动你

还有什么可以照亮你的心

是更加狂醉的渴求

还是向死而生的爱情?

 

可在这样的束缚里

你找到了自由的欢愉

那些不曾被阳光眷顾的角落

收容下你的不安之心

看不见的精灵陪伴着你

它从发霉的童话中飞出

借给你一根火柴

点燃那些你所不信任的词语

 

2022.4.29

 

 

 

在煤矿村

 

王冬

 

 

傍晚时我回到这里,

旭东路挤满了车子。

 

戴着头盔的人们就像瓢虫,

站在绿色叶片上谨慎挪动。

 

沉溺于夜色中的人群,

总是等待着夜幕降临。

 

而我独自在树下走,

走回山腰,路过那些烧烤摊。

 

和那间娱乐室——

嘈杂的声响中。

 

有一种哀伤,

近乎流浪者的颠沛。

 

 

 

 

刘婷

 

 

她坐在椅子上,一把转椅

游蛇蜕皮,过分稀疏的长发

披散着,蛇,嘶叫

声音是幽蓝色的火

眼中的火焰动荡

火光没有热度,极寒的火

燃烧,毕剥作响。曳步

她按下复印机的开关

蛇雾色的角膜开始混沌

复印机一张一张吐出白纸

失明,爬行。腹鳞贴地

手指敲击键盘

细碎的砾石磨破了蛇唇

她的指甲油已经斑驳

暗浊的蛇皮松动了

发梢干枯,分叉

忍受着生长之痛,蛇衣脱落

关闭文件传输助手的对话框

灰尘的微粒嵌入了新生的皮肤

 

 

 

第六辑

 

 

雨天,我们去纪念馆

 

可仔

 

 

去纪念馆的路上,

你光脚踩亮水池为我们开路

远方的伙伴醒了,循着雨的轨迹飞到你身后

我们牵引着雨之链

让坠落的雨包裹所有人的脚踝

(一双脚也不能舍弃)

雨仍不费力地下,雨声中我们激越着浪花,反复溺水

 

我的耳朵卷起裤腿,

倾听水花与心之间交错的变奏:

我们踩水,水也跳上来踩我们

在彼此的身体里温和地游泳,

任凭细密的支流汇聚,不断刮擦我们的身体。

是水,是它的透明让我们抱在一起

是它浑浊,有点苦涩让我们的身上遍布沟壑

是它的清澈令我们不断踩水,

踩破一切与古老的水无关的负累。

我说:我的心将舍弃思想,挣脱道德律

告别最初孕育我智慧的近亲——

我只是跑着,反复奔跑以至无穷*

不必说“需要”,去看看雨帘,抱紧彼此的手臂

不必说“恨”,愤怒滑到嘴尖顷刻被雨淋湿

不必提起人,和你们在一起,就是和更大的雨在一起

 

奔跑中,我们忘记今天是纪念馆关门的日子:

它门窗紧锁,内里空无,像神为审判而张开的黑洞

我们不识纪念馆的雕像,一开始也不知为何赶来

我们浪费了鲜花和蜡烛燃烧的时辰

浪费了从泥水中挣脱的气力,浪费了我们自身…

“被纪念的事物终于都消失,”——

我们松了口气,

干脆去纪念

无数颗荡涤在水中的爱之心,永恒地撞击着彼此——

所有的头发、睫毛都被雨打湿,

你的一整个衣袖也不是干的,

我是从那时起感到你的可贵。

 

*马雁:“...贝壳将给出回环的路径,一切将再次降临,并反复以至于无穷

 

 

 

自我认知

 

侯乃琦

 

 

机器,每一个关节在响,

分不清生锈还是劳损。

工业社会,宁做废品不做次品。

低价处理自尊——我不认为自己是人,

也不认为自己是比人更高尚的非人。

AI创伤多少心灵?

白白熬过的夜。生物钟日出日落,

抵不过制造麻烦,准点觅食的焦虑。

造原子弹扔向黑洞,

少了介质,浪费整座城的铁。

我特立独行,与二分之一人相同的

——只有生理器官。

面对酒神,神志不清,良知隐隐作痛。

为探索,已消耗世界多年。

我伪装成善于伪装的人,

余生还剩三分之二电量。

多年经验:说话动听,心不一定好。

从耳鸣到聋,从不沙哑——我呀呀学语,

为说一句不动听的话。

 

 

 

雪暴后

 

布林

 

 

光着身子的孩子从雪暴中穿过

他不知道他就是耶稣:

 

一个没有名字的弃儿,一个叫花子

在世界的刀俎上试探

用它冻到干裂的嘴唇为空气取暖

 

生命并不生于极光

而是马厩、羊圈、狗洞中

他不知道他来自哪,因为他也并没有目的

 

儿童的梦和他现实的视觉有着同样的真实感

他闻、他看、他听、他感受着胃的痛、肌肤的痛、足的痛

很快,痛苦大师也会教他何为感激

以及它的背面,残酷

 

也许他只是走着一条本能驱使的路线

而也只有这一条路,圣人与小人同在

他会遇到更多可怜的孩子,是他自己的一部分

更是耶稣的一部分

 

2021.11.28 15:17 Vicenza的第一首诗

 

 

 

我们的粮食不多了

 

白尔

 

 

有人的肠道里,困住了狮吼,

它在喉结处上下浮动,似乎,

带出隔夜饭的呕吐,她寻找,

但栅栏围住,没有呼吸之时。

 

每天数着蔬菜、水果的叶子,

就像在春天,抚摸猫咪脊背,

其珍贵而有限,我们掏腰包,

用珍珠和玛瑙换牛奶和鸡蛋。

 

食物变得具体,是一口汤水,

她再也不向往流浪者的生活,

敬畏麦穗的口和大地的躬身,

每个人,都由众多粮食组成。

 

我们的粮食不多了,不多了,

她在屋内徘徊着,轻轻说起,

昏暗的日子,一天天诋毁心,

我们的脾气不多了,不多了。

 

2022.4.10

 

 

 

通往格桑梅朵的早晨

 

刘振周

 

 

我衣着整洁,穿着厚厚的咖啡色毛衣。

天未亮之前起床,生起火堆。

 

倒上两杯牛奶,坐在白色木椅

然后,遥望群山之上的银河——

 

此时,遍地紫色小花还没醒来

还在睡梦之中,吸吮大地的汁液

 

土拨鼠蠢蠢欲动,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从洞穴伸出灵敏的触须,侦察空气

 

风停在树梢上,无论什么都静止了

爆裂声从火堆的内核溅出,清脆的,微小的

 

像蟋蟀坚韧的关节从枯草弹跳

我喜爱火焰,我能感受温暖和它的小心脏

 

此时,银河落入我的表盘,倒立的,倾斜的,寂静的

夜光粉与繁星:两种同源的冷光在寒冷之中交融

 

我终会等到日出,无论背后的黑暗多么严峻

在高原,每一块石头都拥有奔跑的意志。

 

——————————

①格桑花又称格桑梅朵,在藏语中,“格桑”是“美好时光”或“幸福”的意思,“梅朵”是花的意思,所以格桑花也叫幸福花,藏族人期盼幸福吉祥的美好情感。

 

 

 

罗马湖

 

陈家坪

 

 

我一直在想象湖水解冻后的春天,

我们一家人沿湖漫游一圈,

并在湖边的树林里合影,奔跑。

那天夜晚我带上从南京来的朋友,

在农家乐小院吃烤鱼,那是初冬天寒,

周围都很冷清,感觉湖水提前冰冻。

今天是我第三次游罗马湖——或许更多,

但我更在乎那些被遗忘了的游历,

它们以这三次为坐标在记忆里旋转。

我的故乡在重庆长寿湖边——似乎,

天然的我就懂得大自然赐予的这一面镜子。

天通苑是我第二个家,它距离罗马湖不远。

我幻想在附近村子里租一间工作室,

我没有书房,但可以来湖边写作。

我写露天电影,夜里,爸爸找到我,

把我驮在肩上高一脚低一脚,我们回家。

最终——我们将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但在某一些时刻,我们却拥有了它。

虽然在行政区域上很多地方并不属于我,

我却发明了一种非常私密的亲缘关系,

内在的逻辑就是我走过的那些生命痕迹。

也许我只不过是在罗马湖边有了一些体会,

只不过这样的一些片段跟我的思想有关。

这是我一个人游罗马湖所获得的时光,

里面有纪实,联想,回忆,与渴望。

 

2020.10.30

 

 

 

第七辑

 

 

五月的一个雨天

 

杨烁

 

 

我会突然想起

你头发的味道

烟草、烧柴火、日光曝晒

它们融合在

你像红毛丹一样蓬乱的毛发上

头几年,你脱发还没有那么严重

我们还算融洽

现在,你自顾自行走,来去如风

像一台装了超大锂电池的机器

周身散发着镀银的冰冷

今天降温了

夜里十点还会下雨

五月的温暖

它去了哪里?

还有你脱掉的头发

以及我们的融洽

它们都去了哪里?

现在,我被淋湿了

雨还没停

我打算,明天一定好好看看太阳

 

 

 

关于饥饿的一种解释

 

红杏

 

 

租来棺材和土豆

让生活变好

然后离开

让饥饿之于生活付出代价

把希望寄托在贫瘠的小山上

任由四肢风化

把最后的水托孤给空气

 

嶙峋的哥哥靠在树上

他枝桠般的弟弟躺在龟裂的地上

等待一次奢侈的清洗

然后埋葬

一行行肋骨刻满经文

宣告一次饥饿的延续

 

黑色的云成为另一个大地

 

 

 

危险生活

 

杨颉

 

 

走出去,像获得了某种权利

冬日里的树木,湖水,泥土

像过去那么新

——日子似乎还有很长

 

沿湖而上,开阔冒犯着旧有

我打量一下现实,甚至比语言更为有趣?

好啦,隔岸的博物馆告诉我

思想总有滑坡的那一刻

我避免着现实的邀请顺应不妥协

滑入沿湖人的调情日常

我就又失去了一次我

 

沿途没有犯规

归途就少一份畅怀

等待提问不过问

算是逃过了一天危险的核心?

 

 

 

麻扎

 

曾麟

 

 

赭色石头丢向城外,推入尸体和手

墓穴的门很窄,尸体干巴巴

掘墓人说:”如果我死了,家人和全村人都会来我的墓地热闹一番。“

活着的家属把墓口堵住后就回家

 

成群的墓穴是大地上一位纯粹的诗人

写出的死亡是厚重的寓言

在它之外,显现出的路

通向了乌有

 

是不是复活日离得近,殡葬仪式就会很快

暮光冷冷照明,我一个人在墓群中行走,开始害怕

微弱的气息从杂草中透出

没有语言,不带思索,

这气息像是瑜伽之光,发出一个音节:“ōng”

 

 

 

香椿

 

张宗希

 

 

小区窗外有几颗香椿树

孩子、爸爸、妈妈,爷爷和奶奶

围着最大的那颗

钩香椿芽

低矮的几颗已被人摘光

 

看上去好像上海的春天

或者地理上再近一点时间上再远一点

像父辈提起的河南的春天

人们吃柳芽、树皮甚至观音土

 

北京还不乏物资我们知道

尽管这看上去像一个饥饿的春天

也难怪

香椿树的春天

总要被人们吃掉一截

 

 

 

站台

 

孟垚

 

 

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涌了进来

那么多眼睛在一闪而过的黑暗中目击了白昼

又在转瞬即逝的白昼中忍耐着黑暗

 

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向彼此打开又闭合

低下头,确保错过另一枚瞳孔

在钢化玻璃中辨认铅的表情

(窗户也被我们堵住了,除了灰霾

魂魄还能飞向哪个方向?)

 

呼吸是摇晃的,呼吸被另一口呼吸缝合

身体在摩擦,身体被闪躲的身体摩擦

 

站稳,或是扶好,车厢是中空的

站台也是。从始发站游向终点的蜈蚣

一次次穿刺我们的胸口——风的锥形里

那么多双眼睛张望着彼此也张望着出口

 

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被吐了出来

啸叫的子宫是铁铸的,一边产卵

一边抽搐着将自己缝合。没有

血味的冷空气,舔着机油涌向下一座站台

 

改于202112月,于地铁十三号线

 

 

 

我不是个任性的孩子

 

李讪然

 

 

我不是个任性的孩子

我一直把我的心带在身上

像远方的树袋熊

像慵懒下坠的鹞鹰

 

我不是个任性的孩子

给我一把牙刷

我早晚各清洁一次牙齿

我不挑食

吃所有被端上来的食物

我去这儿也可以

去那儿也行

没有那部电影是非看不可

没有那个人是我非见不行

 

我不是个任性的孩子

我的眼睛已经习惯了

黑色的世界

我的心脏已经习惯了

漏跳的一拍

双黄线上被碾压的小猫

从巢中跌落的小鸟

折断的食指

讪笑的幕僚

 

我不是个任性的孩子

我没有听过革命的呼号

我也没有兄弟姐妹

我没有一颗会流血的笔

和一根不出水的心

 

但我还是渴望

风筝的线可以一断

鹞鹰不变成疯狗或死猫

我能瞬间到达目力可见的地方

 

太阳依旧照常升起

但我的心还带在我身上

幸好,

我的心还一直带在我的身上

 

 

 

 

第八辑

 

 

时间里的客厅

 

牧野

 

 

一个人回到了一个人的处所

他会看见时间之中的

任何人。不仅如此

他还会看见所有

可见的不可见的事物

都在他的家中,谈笑风生

并非出于不可言说的沉默

让他拥有时间里的客厅

惟一能够说明的

恰好是他自己

也正如你所说——

非常荣幸,我认识几位死去的朋友

我们常来常往,一点也不陌生

 

 

 

那个日子

 

叶朗

 

 

日历的这个弃儿

用诨号流浪了很多年

儿童节富余的油彩

端午节剩下的粽香

都被它披在身上

佯装快乐

他记得自己的名字

是屈原和伍员的合体

他不会投江

鞭子隐在头发里

生长了多年

你可以看到,用不了多久

老黄历会向他投降

 

2022.6.5

 

 

 

天注定

 

徐厌

 

 

每天要打三份工

这不是注定的

开车费油,骑车违章

这不是注定的

父母永远在种地

你永远没钱往家寄

这不是注定的

南方暴雨,北方大旱,西方制裁俄罗斯

这都不是注定的

生意赔钱,屡投屡赔

打工欠薪,老板比你还难

孩子在学校被打,你核酸超期,自费隔离

这一切,都不是老天

注定的

 

这是有人操控我们

像操控提线木偶

 

2022.6.21

 

 

 

石头

 

纳托

 

 

1

天黑了

地上的

一块石头

过夜

 

2

宇宙

一块石头的

出生日期和地点

 

3

一块石头和一块石头

和一块石头和一块石头

地上的一堆石头

 

 

 

武汉的雨,北京的雪

 

水菓

 

 

我喜欢下雨的武汉

走在汉正街

走在丁字桥

走在水果湖

走在昙华林

走在街道口

走在大学城

走在黎黄陂路

走着走着,我就成了没有故乡的人

 

我喜欢听汉腔

一说出口,如同吵架

像永远不会撒娇一样

少年时期,离开武汉

再回到武汉

说汉话的人看我

像看外地人一样

朋友调侃

我是行走在武汉的北京人

 

我喜欢下雪的北京

走在故宫

走在北大

走在798

走在三里屯

走在大望路

走在回龙观

走在金台夕照站

走着走着,我就成了没有故乡的人

 

我喜欢听京腔

字正腔园,正义凛然

像永远不会撒谎一样

身居京华多年

依旧乡音不改

说带口音的普通话

北京的朋友学我说

nl,鼻音和边音不分

乍听起来,是很嗲的江南软语

 

在我的生命里

我有两个故乡

武汉是我的第一故乡

北京是我的第二故乡

我有两个愛人

一个是武汉,一个是北京

我在武汉,想念北京

我在北京,想念武汉

活着活着,我就成了没有故乡的人

 

 

 

地铁里的布道者

 

弱水

 

 

环形的2号线是北京最不拥挤的地铁

这使她能够不太费劲地走来走去

她是径直走向你的吗?

还是观察之后选择了你?

你怀着疑问却没有说出

对于你来说沉默是一种安全屏障

而她举着一盏语言的灯,试图打破

所有看不见的距离。她要让你相信

她所相信的,让你看见

她所看见的。她始终笑容平和

声音清淡,像一只喋喋不休的蝉

而你并不打算辨认

一只蝉鸣中渗透的真意

轰隆前行的地铁

摇晃着人生的疲倦,失意,和冷漠

偶尔有一些小小的意外

这样对峙着

一个人和一只蝉互不接受的

面对面的怜悯

 

 

 

八子哀歌

 

    请听我唱一首歌——

     一首没有曲调 绵延千年的歌

 

李峥

 

 

歌是风最忠实的伴侣

传来那生生不息的音:

呻吟,啼哭

甚或嘶吼——

“帮帮我吧!”

“救救孩子!”

她求助压在上面的人

 

一一娩出八子前

少女是山茶、茉莉与杜鹃

春风中粉白,艳阳下摇曳

 

天色苍茫,黑暗

与暮春一齐降临

踩踏泥土上的树叶、枝桠与花瓣

古老村庄惑人的分叉小径

通往沼泽、陡壁与坟茔

 

粉白变腥红,少女变祭牲

艳阳下的摇曳变潮霉地下室的

扭动,疯癫与嗔笑

 

笑锁住的生命 封住的脚步

笑戴上花冠可翻天的幽微之物

笑痉挛阵痛交叠的歌声——

一个,两个,三个……八个

 

2022512

 

 

 

 

第九辑

 

 

正负极

 

玙姬

 

 

幸与不幸,我不知道。

当那个雾霾的下午,你私自擅闯我的花园,

这个顶戴粉红花冠的不速之客,

我就想把你一脚踢飞。

你这个假面人。

像是从中古世纪凡尔赛宫复活的女管家一样,

一生的知识陪葬皇权。

你虽身为家奴,但我仍然要尊重你。

因为我是人,怜惜每一种生灵。

有一天,我一定要把你赶跑。

我在你行径之路设置障碍,挖陷阱,

期望让你连滚带爬逃离我的花园。

或许,我是被幽闭太久。

我感觉我变成了一座活火山,随时准备喷发。

而你,竟然自投罗网。

我想灭了你,遇见我,是你倒霉。

我整天挖坑,用词语挖坑。

灵性的智能生物果然犀利无比,火箭也自叹弗如。

挖,挖,挖,等你跳,活埋你。

像机器活埋被毒死的人那样,扔进万人坑。

你整天跟我絮絮叨叨。

你的正能量就是我的负能量。

我知道我们互为正负极。

南辕北辙时,你竟然想把我折叠。

你天天喂我的百合,喂我的百灵鸟,

唯独不敢喂食蔷薇。

你这个假面人,头顶粉红花冠的女人,

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人。

你的云朵是我的庐山,半分神秘,半分伶俐。

你又来到了我的天堂鸟面前。

一瞬的狡黠掠过你的花冠之下漏出的黑眼珠。

一丝丝阴冷的凉风让一旁的鹤顶红

不经意地颤抖了一下。

然后,你迅速闪退。

你会将我的花园拆毁吗?

如果我继续抗拒你的古墓丽影。

你这具僵尸女人!而我竟然期待你的进化。

鲎已经变成了人,你还是冥顽不灵。

我想给你人的身份和气息,在我的花人星球。

圈圈和圈圈,时间不停地钻进来,

又钻出去,再也找不到了。

那一天,我先是下冰雹,接着下刀子。

迷艳的僵尸,像花里胡哨的词语。

倏忽闪现,倏忽不见。

 

2020.3.31

 

 

 

路径依赖

 

林夕子

 

 

常常走直线

摔了几跤

看见走弯路的挺好

 

于是学着在心里绕个圈

然后直着出来

 

 

 

月经

 

李荼

 

 

肚子疼,还染到裤子上了

不管它,先热杯奶喝

 

在这个落雪的黄昏

我哪都不想去

只想坐在屋里

慢慢流血

 

2009.12.29

 

 

 

小树林

 

陈艺文

 

 

那是个挺幸福的时光

你想呀

从福缘门进来的羊肠小道

有一片树林

你在林子里等我

在夜晚的树林里等我

你吹着口哨

我骑着自行车

一按喇叭你就出现了

我感觉到安全

因为你实在很酷

 

 

 

隔离在下午四点半的海市蜃楼

 

郑莉莉

 

 

1

每天早晨我们醒来

充满着期望

安排一切

然后等待发生

 

2

河流远远的

在楼群后面穿行而过

下午四点半

阳光准时到达河面

在一片静止的风景中

浑身闪动着

流淌的金色

凝望着我们的眼睛

在窗户后面

 

看不到河流从哪里来

也不知道它去向哪里

 

今天的阳光

如同昨日

明日如今日

 

过了四点半

太阳缓缓移开视线

直至河流与这片景色

一同遁入黑色的沉默

 

3

后来我们放弃了讨论晚餐

也不再安排夜晚的娱乐

夜与日绵延

成一片无际的沙漠

而我们是丢失了指南针的

失联飞行员

 

下午四点半的河面

与阳光合作

造出一座海市蜃楼

任凭它穿过我们的视网膜

 

4

在第零日

天没有亮

仿佛是为了惩罚

他的不辞而别

 

第七日

他曾踏着夜出发

沿着河逆流而上

去追溯他来的地方

 

闭上眼

隐匿于黑暗

河流声于脑内不绝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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