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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宣山中一年(组诗选九)

今日好诗

2022-09-21 09:23:11

       

柳宗宣,诗人,散文作家。曾任中国青年出版社编辑多年,后南迁湖北武汉,供职于某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导师。2018年自筑山舍,现居汉口和大崎山两地。出版过诗集《柳宗宣诗选》《河流简史》《笛音和语音》;随笔集《叙事诗学》《语词居住的山冈》;散文集《漂泊的旅行箱》《语词地理》等。


山中一年(组诗选九)

  

谷雨,为尹其红作

 

我看见我们还在走廊看雨。谷雨阵雨

大崎山仿佛沾染酒气。雨滴草坪簌簌

一团灰云朝向我们,缓缓驶来

从山坳树枝新叶游行而上的风声

如海浪潮汐。微醺时雨。酒话散逸

八仙桌杯盘碟错乱。燕子回返旧巢

我们还在这里。屋顶烟囱冒升蓝色炊烟

从城里回来过李婆墩,远望大崎山

深深浅浅的新绿,呼应节气之变

或者说,在春日,我们得到更新

我代替你,看见陶家山的桃树开花

恰逢绯红色晨雾,停泊在山坳

大公鸡打鸣在辰时,错落交织

你家门前池塘泛起几圈水波纹

你在上海某公寓,起床。短信息

从手机弹跳;游过本家院落的紫云

正向你父母的老屋后的竹林游去

两只鸦雀也朝向那里,敛翅滑翔

啄食院中你母亲以簸箕晾晒的粟米

我把你的故乡,当成了我的

代替你看见,春天桃树著花的瞬间

在此安放一张书桌;日子过得躲躲藏藏

回来吧,庭院草坪的绿意更深了

在此不用担心:手机绿码变黄码

也无大白深夜而至的叩门、骚扰

新建的池塘草寮,用上一杯山泉新茶

我把你曾经的家乡,当成了避地

是这样的,鸟鸣涧不逊色黄山沟壑

何时领我足履从前的乱石,寻源

院门虚设。从草坪看去,大崎山间

一只白鹭,正从山腰处栗树林飞过

夏家湾那方水库,镜照着它

孤往。朝向山地另一片林地

      

端午辰时割艾记

 

挂着昨夜雨滴。芊芊艾草

一线阳光从远山云团缝隙

照射成片艾草的绿,光润鲜嫩

身体保持割麦记忆。弯腰

右持镰刀,左手勾勒艾草杆茎

从接近根部处划断,熟悉自如

早年的经历,总会被用上

少年获得谋生常识,在父母身边

插秧割谷。种豆得豆。作无求人

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百丈怀海

率僧众肆力以自供,劳动入禅门

深山参禅。出坡。不恃托钵

挑柴担水,也是修行妙用

蕲艾药草气息扑鼻,熏染庭院

此时割艾药效最佳(早不行,晚不可)

“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

五月日照毒辣。裸露臂腕不畏蚊虫

艾叶茎杆,簇拥你的怀抱

毛绒的负叶片面银光吸引目光

有时,喘息,停歇在弯曲坡地

端午晨早的阳光中,擦拭汗滴

再次弯腰,面向野生艾草郁香

艾为人形,倒插于庭院门户

招百福。攘毒邪。依从亘古民俗

——如早年父母在世时所为

 

夏日群山

 

一束车灯光插入回廊。如探照灯

从东南方向的山头,照射过来

 

回廊和夏夜纳凉的你们被打亮  

一辆汽车,正在翻山越岭

 

一个人时常在这个时辰,从山麓出现

回到比我们更高的山岭间的庭院

 

他常常夜间从城里回返父母的院落

孤单的被炎热驱赶的他和汽车在爬山

 

汽车的尾灯的四点红光背对着我们

他翻过了一个无名山头,转弯

 

朝向更高处的山头爬行。绕行

九道弯,才可到达山顶:他父母的家

 

车灯光直直地扫过——我们的屋顶

接着,不弯曲地插入另一端山岭夜色

 

散养不归的黄牛的眼眸,被瞬间照亮

 

穿灰布僧衣的尼姑从兴隆寺的柴房出门

撞上灯光,借着那道光回到大雄宝殿

一段晦暗的通道

 

另一个山头。岩穴中喘息的麂子在张望

陌异的车灯光,在大崎山野突兀翻转

 

邻居大妈的新坟,曾被车灯光扫现刹那

 

一个时辰后,山地夜色回复它的完整寂静

 

密集的银河——落满花草庭院

 

在回廊

 

飞机从北院望过去的山头上飞过去了

 

隔一个时辰,飞过另一架

山岭的树木草丛环绕

夜色中的山舍

 

傍晚的草虫,停歇了叫鸣

蓝色时辰:昼夜在无声交替

 

你和妻子,在回廊闲观

闲话着纳凉。萤火或明或暗

 

飞机如流星,忽然划过

 

你看见了舷窗边,一个中年男人

俯视山地夜色中的你

 

你看到他:被绑架的夜空中的漂行

 

采莲即兴

 

平原湖边长大的人,晚年山地造房子

活生生地复制出,一池庭院荷塘

白鸭享用的荷塘:水面清圆

一一风荷举,翻阅反面灰绿

白鸭戏于荷叶东。白鸭戏于荷叶西

赤脚插入塘泥松软柔滑(联通记忆少年)

你的大半身,为荷叶莲花包围

莲蓬被荷杆高举,有的隐身

在荷叶下面;你弯腰将其掐取

早晨荷花打开傍晚它们就闭合了

山风吹送凉风,混和荷塘阵阵清气

从草丛坡地望见的山舍挺立楸树间

露出回廊的圆柱和屋顶的三角

采莲荷塘南;采莲荷塘北

鸭子在荷叶遮没的池塘水面

颈喙伸入水中,逐食水草杂食

弄出寂静喜乐的响声。竹篓里青莲

圆硕盈满。白晳双腿残留早年的

黑泥。当我从池塘荷叶花间撤离

以山泉濯洗双足。匆匆上坡

入室。那少年掰食的莲蓬嫩甜

你要戴上活动义齿,咀嚼

 

喜雨,兼怀友人

 

这中断又响起的雷声,听来亲切

山风吹送来好雨,雨又生成山坳云雾

久违的云雾无声地拥抱、戏嬉山岭

我在院子里跑动。老婆下山摸麻将去了

干旱逢雨的院落,我和它独处

又坐在塘边的草寮茶室,雨的脚踪

在水面踩踏出一个个农家小酒盅

我和你在里头说话,饮茶

藤椅上,你忽然说想要喝酒

你的酒量限定半杯啤酒。我知道

你陶醉在那个时刻。廖向群在池边

搜寻拍摄的角度:我们在一起聊天

草寮水塘投映水面的波动,也纳入镜头

倾向彼此的头相镶嵌在柳技交织的缝隙

隐现,如两个古人。古琴声中

你坐过的藤椅虚设。你说想要喝酒

你说你有了阵阵写作的冲动

当你坐在楼上樟木书桌前。山房所有的椅子

尝试性地坐过了,你代替我喜欢这里

我们到楼下用推迟的早餐,你刚坐下

窗口涌入云朵。你跑上楼在回廊拍摄

甜蜜的冲动。语言协助了你

喜欢高迥辽远;书桌临窗的柏树的绿

一层层的攀爬至远山巅。你们在此

过上的一夜浓缩了晴日雷电暴雨和云事

我诗中描述过的爬山夜行的汽车灯光

照亮了回廊竹椅上纳晾的你。哦,你走后

山地久旱无雨,长江汉水几断流

暑热笼罩南方。听说是你带走了

雨滴雷鸣和云雾,留给我

伏天无雨的焦渴。我们忍耐等候

节气的转换。对天道的依从。出伏

出秋。忽闻大风,大风送来雨,喜雨

这天赋的感激。中断又响起的雷声听来亲切

雨拍打秋荷,特别地响;我们曾在那里采莲

荷花向你们敞开;此时雨拍打在田田荷叶

在你留下脚印和目光抚摸过的庭院,四处跑动

我们抽象地在一起。秋雨打在池塘。茶寮屋顶

丛竹。枫树。草坪。平房黑瓦。过道石头。起伏的

山岭。丛生的芭茅。游走的麂子的脊背

云雾升腾和公鸡的阵阵打鸣声中

 

落叶在庭院下雨

 

屋后坡地的枫树,突然红了

山坳的新竹,阳光中播散绿光

炎热消退。天气转凉。山舍重返空阔

升起竹帘,远山涌入了厅内

前往未曾到过的薄刀峰

你是走在隐喻性质的,最后的深秋

右边河渠;左旁是收割后的田野

稻茬澄黄在记忆:田野是你的大学

此生尚未毕业,要你低头进入

河边杨树粗壮。脚踏落叶窸窣的脆响

刺激神经;山麓边缘的民宅错落

朝向田野,绝无类同。水牛和野鸭子

如早年停在溪流沙渚,慵懒行卧

偶尔白鹭飞起,蓝天下划过白光弧线

鸿燕来,玄鸟归。群鸟养羞

野菊点缀祼露河床,砂石间的流水

轮廓弯曲。遗迹式的风物拍摄于视频

它们在退后;过往的人事不再

越来越远,不必嘘寒问暖

你们曾在一起,最后不欢而散

这是真相结局。从三里畈通往

浠水团陂的途中,落叶飘飞

你以目光,吞食绵延的风物

未被挖掘机改写的地理幅员

第一次,也是最后,经过这里

秋天的途中,正值白露节气

世代如落叶。你是其中的一拨

秋阳炽烈,灌注在天地间

田野禾物散溢焦糊的味道

山路弯曲。梯田在旁。你在回返

——落叶在庭院下雨

 

今晚,你们分散各地如月色

 

阴阳两半。天气干爽,天空变高远

众目瞩望的月。八月半,走月亮

从城中赶往山地;如去年见到今秋月

淡泊身影,院落洗漱;月影恍惚移动

 

“八月十五云遮月,来岁元宵雨打灯。”

薄雾罩着山岭,月没有去年的柔曼

你们不在这里,也没有去年的圆满

我们会饮召唤出的,去岁仲秋月

 

在高脚酒杯银器般脆响声中升起

四个男人,在农家门前院落喝酒

两位大妈在禾场的空地,跳广场舞

作为背景音乐。月从电线杆照过来

 

越来越亮。乘着酒兴,赏月登高

移置了空间,脱离各自的身份

回廊圆桌。供放水果、红酒、月饼

说说笑笑间抬头。山岭孤月光明

 

为你们身体抹上平时见不到的银色

恍惚陌异。眼睛有神光;月色着妆

脱离了尘世的模样,语气和腔调

我想把你们——放倒在酒香月光

 

今晚你们分散在各地,如月色

望月的圆满片刻不住,转瞬即亏

不可再现。你们也消逝如那夜的

 

酒香月色注入杯中:不异色空

而异域永在的中秋月,高高在上

播散清光;酒杯碰响银器声音

 

冬天重返凉亭岗

 

葛藤缠绕松树。房子从屋顶坍塌

挂着生锈的铜锁;芭茅荒草墓碑

天气上升地气下沉。黑瓦老砖平房

挽留光阴的尚未坍塌,维持有人

居住的假像。鸦雀们知时节

 

桑树枝杈筑来岁之巢。双双含枝

飞入。池塘阴绿的死水散乱树枝

那个孤寡男人还在,有天井的房子

借着那片亮瓦,数着老碗里的米粒

和日月。蔓生的草茎侵入石头台阶

 

坐于其上剥削大蒜,麻木不行礼节

视访客无人。你们的怀旧或物哀

令他不适。因长年无语丧失口语

能力。以残存的听力,捕捉

夜间麂子的叫鸣;亡灵的喘息

 

我们把车停在断头路。步行

经过上个世纪遗留的水库,重临

杂树山石环绕的一个人的山湾

走的走死的死余下他,为村庄守灵

最后,连同墓地包围的村落消隐

 

沦为废墟。一片竹林依旧青绿

耸立在村口,扩编它们的队列

菜畦荒废。岩石旁,山泉犹存

因无人使用而漫溢;丝丝热气冒现

你把头脸再次俯向——圆形泉眼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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