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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魈自选诗十首

今日好诗

2022-11-02 07:26:19



山魈,原名王丹姝。1992年出生于青海西宁,2018年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曾从事媒体、出版行业。现居上海,任教于某中学。





山魈自选诗十首


蓝色的李淑芳

 

李淑芳出生前该下而没有下的

李淑芳出生后不该下所以没有下的

还有19921210日没能赶上趟儿的

 

雨水穿过很多层向今夜的雨水汇来

 

四面八方统统变作水

年画、灶台、门上倒贴的“福”字变成了蓝色

李淑芳也变成静静的、蓝色的李淑芳

佛像一头栽倒,电灯“呲”地熄灭

月亮落水然后水变成了一片金光

 

她无意发出指令,可马蹄声已要破门而入

她一直都不缺什么:金子发簪、红色的婚衣

难产、挨饿、白事也参加了几次

剪得一手好窗花,还有一尊小小的带台基的阿弥陀佛

苦的,乐的,她一直不缺什么

 

可她拥有过一次

真正的狂喜和绝望吗?

她伟大过哪怕只是一次吗?

她可曾大彻大悟?哪怕是假的?

 

老天欠了她的

在李淑芳19921210日出生那一晚就知道了

在事物开始奇怪地酝酿水意,地底的千军万马被召唤时,

老天爷,而不是她的父母,就知道了


 

买一束风铃草花

 

始料未及的,

是雨飞进琥珀色的眼睛

无数疼痛的冰凉的沿街道滚来,

雨水斜擦眼睛

我闻到苦杏仁的香气

 

始料未及的

是滚滚而来,

是斜擦屋顶,人流,卫星监测台

是鸽子和交通的混乱

你去商店买束风铃草花

身后,雨水裹挟了日落和火星

黑色的眉眼在黑色的礼帽下

漆亮如晶


 

下雨时,选择是否撑伞,不仅是一个道德问题

 

下雨时,选择是否撑伞,

不仅是一个道德问题

也涉及到勇气,风格,宿命,轮回

 

真正进入一场雨的风险

大多数人无法想象

 

那些选择裸裎的

倾覆在狂风揭起的车站

 

踉跄成折形的人们

总是很少很少的

 

有一次,我险些听见了钟声

某人腋下夹着普通的鹰

携梅雨而来

 

他同时经过所有紧闭的

又截断某些暗自延伸的

 

紧闭地,他取消了所有伞

放开雨水像狗群冲出


 

家来了,太平间来了

    ——兼答后商

 

风直面而来亲爱的

家来了

太平间来了

而你我成为这屋子的主人

 

淙淙的淙淙的

煮开外面的人声

爸爸蔓着房顶妈妈邪的眼

流出绿色光,一串灰雀冲到了外面

 

伤心长得如此好看

它垂头就打捞

一切和一切钱

 

从厨房从客厅

银河贯穿了人心

打捞日记本,打捞疯,

疲亡和笑排在后面

 

伤心树和果实请并列

请出宝石金子再阖上眼

从此对好看的事物有了权柄

外面,宇宙即是滚烫即是肺炎


 

你生的时候,你记得吗

 

你自死以后

世界反而多了一份呼吸

而你生的时候

它好几次为你偷偷动容

 

从一个人到一具尸

真的有那么难吗?有那么远吗?

这中间,你在绿水青山的世界

走走,看看,打圈圈

 

很久以前,你都藏在某座山的后面

当你藏起来的时候,你遇到了

更多藏起来的孩子

 

但你跟他们也没有发生什么故事

每个人都是他自己走成的路

每条路都险象环生,都有怪事埋伏

令你的心脏通通直跳

 

所以在生时,需要花费很多力气

按捺住心跳

记得吗

有一次你任眼泪直流,心脏剧裂

藏身的山口左右晃动

几块巨石碎落在你眼前


 

菩萨的减法

 

菩萨曾做过一次减法

被减过的世界先剩下

眼,耳,鼻,舌,身,意

最后只有阿赖耶

它荡来荡去,孤悬若月

 

我仿佛看到,在菩萨灵机一闪的那一刻

所有叶子被狂风卷去

不复再来

所有牛羊和丰收,婴孩和新妇

不复再来

所有还未建成的村庄,连同

那些已经存在了好几百年的

都一并被卷去,卷到风眼里

还有千家万户的孤独

你,我的难言之隐

 

世界上全部的沙漠组成一次风暴

在其中,我们的难言之隐算得了什么

灵魂苦苦地打旋儿

在其中,死人的死又算得了什么

 

这是一次彻底的不复再来

以前存在过的也不存在了

这样大的风将不会有第二次,

那一次菩萨的减法

如今的阿赖耶也无有耳闻


 

年月

 

想到今夜她要独自面对自己

一整天都惴惴不安

煮饭溢了锅,失手打翻一个茶杯

体内的季节趋渐模糊

雾气太大

她走了好久也没能走出来

 

青草再也不长了

心脏极度地微弱

隔壁老王昨晚被抬走的时候

雨水和喜鹊如故

一个没滋没味地淋着

一个没滋没味地叫着

 

上哪去找呢

在原来,四季是四季,青山是青山

在原来她想不到如今

在如今她开始害怕日头沉落

 

可这也矛盾

正午那会,晴天在镜子中碧蓝碧蓝

她只因打翻了一个茶杯

就没缘没故地伤心落泪


 

在深秋

 

在深秋,不数算钟点

我们重新安排时间

一人,一马,一鹰

还有对着月亮跳荡的兔子

我们从表面掉进深丛的意义

再从意义掉进更深处的心

 

深秋深一寸

神就降下一扇门

我们不计较果实,也不计较钟点

只是倚着各自的的门框

慢悠悠地退化和空想

 

白马变黑,鹰想称王

人想着断子绝孙

而兔子勾引月亮

 

现在,都已是水深叶厚的时候了

三千扇门被风吹得

张开又合上

可我们还是这么结结巴巴地在想


 

复活

 

看不完地球的所有角度我就会提前死掉

埋在接近地心的位置

高远的天空飞向高远离我而去

构成我的那些事件

此刻饱含水分长成有力的青草

我死了,但仍未苍老,

仍分分秒秒地伺机犯罪和逃亡

 

可是我无法阻止雨水变黑

无法拥有一次爱情

无法经历或制造一场战争

未耗尽的力是二次害死我的毒药

所以我平躺在全世界最卑微的地方

准备爱上地面那些踩我而过的人们

 

嘘,听吧,

他们从北面走来,从南面走来

从西面走来,从东面走来

他们齐刷刷踏步,涌向中心

我的心脏扑通扑通地开始苏醒

 

而大地扬起灰尘,灰尘让月亮苍白

它一脚没站稳,沿着天边滑落

最后掉进河里


 

快乐的地方癌症最多

 

快乐的地方癌症最多

因为身体很容易

 

一阵示波器上的浮动

很容易

病服容易站立容易瘫倒

残喘,一脚踅进杜鹃太阳

 

众神从电梯里走出

脚步不易察觉地踉跄,也很容易

 

无人之时马桶开玫瑰

轻易

轻易地,数据线接口滴漏富裕的酒酿

 

容易它穿着狎戏的粉衣

抛光我们,饭后打嗝

像白皙女人的长指甲

故意拨乱墙上的钟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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