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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北京文艺网诗人奖获得者王小妮诗十首:在我的纸里,永远包着我的火

诗讯

2023-09-05 10:12:03


王小妮:满族,1955年出生于吉林省长春市。中国当代诗人、作家。1978年春考入吉林大学中文系。1982年毕业于吉林大学,毕业后做电影文学编辑。1985年迁居深圳。2001年夏受德国幽堡基金会邀请赴德讲学。2005年至2010年海南大学人文传播学院教授。作品除诗歌外,涉及小说、散文、随笔等。
1999年获安高诗歌奖。2003年获得由中国诗歌界最具有影响力的三家核心期刊《星星诗刊》《诗选刊》《诗歌月刊》联合颁发的“中国2002年度诗歌奖”。2004年获茶花杯艾青诗歌奖、华语文学传媒奖诗歌奖、新诗界诗歌国际奖、美国波士顿西蒙斯大学汉语诗歌奖。2012年获第五届珠江诗歌大奖。2019年获第二届草堂诗歌奖年度诗人大奖。


   王小妮论诗


诗,常常是一闪而过的零星念头。诗的忽隐忽现和某种潜在暗中连通,不经意就启动。许多时候,那些已经接近诗的东西,自然而然溜走,能记录下来,写成诗的只是一小部分。

 

一个感觉突然跳出来,可能是短诗。一大堆东西又拥又挤可能是长诗。诗在我这儿,常常是一过,瞬间的,掠过的,几乎不停歇的。虽然选词造句都不难,可气息的把握需要一个相对完整的写作氛围。

 

常常有一个句子突然冒出来,今天感觉它可以含得住诗,明天它就苍白如水,什么也不是了,完全没有写下去的可能了。诗正是以这种飘忽不定吸引人。

 

我们的生存大多数时候和诗无关。不体会平凡,就不可能是个好诗人。

 

诗还没让我厌倦。写诗对于我,还是件有意思的事。

 

有些短诗,几分钟间,它的主干就成了,走向相对单一。时间长了,反而破坏了最直接的东西。

 

我很喜欢句号。在句号后面出现的一定是下一个句子,是必须的递进。句号催我们选择新方向快走,而不是原地停住。

 

写诗的人常常凭感觉认定某一个词是结实的,飘的,有力的,鲜艳的,凭这个词和其它词的相碰形成了诗句。

 

通常人们判断说,那是诗的语言,也许恰恰是酸腐的陈词滥调。诗的语言必须活着而新鲜。

 

我以为,写诗是几乎不需要时间的。

 



Kids Return



白纸的内部


阳光走在家以外

家里只有我

一个心平气坦的闲人。


一日三餐

理着温顺的菜心

我的手

飘浮在半透明的百瓷盆里。

在我的气息悠远之际

白色的米

被煮成了白色的饭。


纱门像风中直立的书童

望着我睡过忽明忽暗的下午。

我的信箱里

只有蝙蝠的绒毛们。

人在家里

什么也不等待。


房子的四周

是危险转弯的管道。

分别注入了水和电流

它们把我亲密无间地围绕。

随手扭动一只开关

我的前后

扑动起恰到好处的

火和水。


日和月都在天上

这是一串显不出痕迹的日子。

在酱色的农民身后

我低俯着拍一只长圆西瓜

背上微黄

那时我以外弧形的落日。


不为了什么

只是活着。

像随手打开一缕自来水。

米饭的香气走在家里

只有我试到了

那香里面的险峻不定。

有哪一把刀

正划开这世界的表层。


一呼一吸地活着

在我的纸里

永远包着我的火。



 


一个少年遮蔽了整个京城



荒诞啊

突然在一个九月的早晨

北京成了巨大的不可知。

八百年的古城

为我一个人重筑护城的高墙。


我送出门的是个单纯少年

千层万层藏好了能到达北京的票。

光芒随后披云戴月跟了过去

我变成了我

答案变回了谜题

容易统统变化出了难。

它曾经宽直的街道

再三折叠成为弯曲不明的胡同。


北京城因为他

而滴水不泄

成了一件高不可取的新神器。

所有的故事都蒙上天鹅绒

这是我们母子之间

博大精深的魔术。

我总是那个猜谜的人。


吃半碟土豆已经饱了。

送走一个儿子,人已经老了。



我的光




现在,我也拿一团光出来

没什么遮掩的

我的光也足够的亮。


总有些东西是自己的

比如最短的光。

比如闪电

闪电是天上的

天,时刻用它的大来嘲笑我们的小。

划根安全火柴

几十年里,只划这么一下。

奇怪的忽然心里有了愧

那个愧跳上来

还没怎么样就翻翻滚滚的。

想是不该随意闪烁

暗处的生物哦

那么还是收拢回来吧。



致不想和富人站在一起的大学生


你太可以拒绝。

太可以孑然独立。

垃圾正塑造着新的陡坡

你靠住一棵顶破了天的木麻黄树。

远处的河面跑着泡沫

太阳浑身是劲地灼烧烘烤

只款待你一个。


固执又孤单,仰着脸流汗,两手空空

世界冷眼旁观

树下多落叶,月光起碎银。

这个夏天无敌地正常

你将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

你将只和你这个额外的自己站在一起。







不认识的就不想再认识了



到今天还不认识的人

就远远地敬着他。

三十年中

我的朋友和敌人都足够了。


行人一缕缕地经过

揣着简单明白的感情。

向东向西,他们都是无辜。

我要留出我的今后

以我的方式专心地去爱他们。


谁也不注视我。

行人不会看一眼我的表情。

望着四面八方。

他们生来就是单独的一个

注定向东向西走。


一个人掏出自己的心扔进人群

实在太真实太幼稚。


从今以后

崇高的容器都空着。

比如我

比如我荡来荡去的

后一半生命。


月光白得很


月亮在深夜照出了一切的骨头。


我呼进了青白的气息。

人间的琐碎皮毛

变成下坠的萤火虫。

城市是一具死去的骨架。


没有哪个生命

配得上这样纯的夜色。

打开窗帘

天地正在眼前交接着白银

月光使我忘记我是一个人。


生命的最后一幕

在一片素色里静静地彩排。

月光来到地板上

我的两只脚已经预先白了。



我爱看香烟排列的形状


坐在你我的朋友之中 

我们神聊。 

并且一盒一盒打开烟。 

我爱看香烟排列的形状。 

还总想 

由我的手拆散它们。 


男人们迟疑的时候 

我那么轻盈。 

天空和大地 

搀扶着摇荡。 

在烟蒂间垂下头。 

只有他们才能深垂到 

紫红色汹涌的地芯。 


现在我站起来。 

太阳说它发现了光。 

用手温暖 

比甲壳虫更小的甲壳虫。 

娓娓走动 

烟雾下面许许多多孩子。 


我讨厌脆弱。 

可是泪水有时候变成红沙子。 

特别在我黯淡的日子 

我要纵容和娇惯男人。 


这世界能有我活着 

该多么幸运。 

伸出柔弱的手 

我深爱 

那些沉重不支的痛苦。






西瓜的悲哀


付了钱以后

这只西瓜像蒙了眼的囚徒跟上我。


上汽车吧

一生没换过外衣的家伙

不长骨头却有太多血的家伙

被无数的手拍到砰砰成熟的家伙。


我在中途改变了方向

总有事情不能让人回家。

生命被迫延长的西瓜

在车厢里难过地左右碰壁。

想死想活一样的难

夜灯照亮了收档的刀铺。

西瓜跟上我,只能越走越远

我要用所有的手稳住它充血的大头。


无缘无故带着一只瓜赶路

事情无缘无故带着我走。



致屋子里的阳光



准时侵入我的地盘

半边桌子正接受它的照耀。

快乐的发明者,这终身教授又进来了。


发放温黄的安慰剂

这是太阳到访的唯一目的。

紧跟其后的,正是

这一年里成熟的花朵果子棉桃和粮食

呼啦啦,大地丰盈热闹,满是光泽。

可是,谁在后面的后面

无数流汗的咳嗽的气喘的皮肤龟裂的

不要以为看不见。


拒绝再被沐浴。

冬日在战栗,我不配享受那光。


爱情


那个冷秋天啊 


你的手 

不能浸在冷水里 

你的外衣 

要夜夜由我来熨 

我织也织不成的 

白又厚的毛衣 

奇迹般地赶出来 

到了非它不穿的时刻 


那个冷秋天啊 

你要衣冠楚楚地做人 


谈笑 

使好人和坏人 

同时不知所措 

谈笑 

我拖着你的手 

插进每一个 

有人的缝隙 


我本是该生巨翅的鸟 

此刻 

却必须收拢肩膀 

变一只巢 

让那些不肯抬头的人 

都看见 

让他们看见 

天空的沉重 

让他们经历 

心灵的萎缩 


那冷得动人的秋天啊 

那坚毅又严酷的 

我与你之爱情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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