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沙：1973年生于四川南充，现居江苏省张家港市。

风月大地诗人展 （三十三）凉沙

当你看到，一种奔赴正在发生

上班途中，一位老人
用微信发来视频：
掌握流量的讲师解读
人类长寿发生的根源

在长泾路上向东缓行
前方女人骑电瓶车的背影
在晨雾中慢慢呈现
电影画面般的质感

一路上的人们都沉默
仿佛在这平淡的早晨
原谅了时间，原谅了我
他们在认真地向前走
像是要奔赴某地
去安排一件重要的事情

一干河平展在沙洲湖口
静静注视这一切

如果你没有发现河面上
缓缓移动的浮萍
会以为河水是静止的
只有浮萍知道，自己应该
以何种姿态，去往何方

我在眺望蔡港大桥
晨练者与货车的身影重叠
年轻人手牵手走过桥面
他们脚下的一干河水
在汇入沙洲湖后
会往北而去，拥抱长江

此刻，所有流动的风景
在无声地叩问我：可曾记起
你这一生，为何事而来

2024.1.4


今生即此刻

傍晚，城市中的人们
欢聚一堂，告别旧年
百信超市旁的楼梯口
铁栅门紧锁着

多年前，我曾拾阶而上
来到二楼琴行，在弥漫
哈农与布格缪勒气息的房间
戴棉手套的姑娘
陪着孩子们练琴

为何此刻，人去楼空？

现在并非怀旧之时
人们正期盼云雀在新年
第一次清亮地鸣唱

我俯下身，捡起一块石子
拭去灰尘，再把它放到
楼梯前的门缝里
或许，往后某一天
它能够见证：

我的一生，即为此刻

没有人可以回到过去
进入记忆中的琴房
在跨年的钟声敲响之前
我只想在新市河路上
找到一位脸上清漾着
昨日水纹的人
真诚地对他说一句
新年快乐

2024.1.2


夜行（兼与远方的人）

酒后，他独自一人
缓步在新市河路上

初春的夜，和从前一样
平静，流淌着

水果店的女老板接听电话
一些男人在夜灯下玩纸牌

妇人们在古老的浴室门口
交谈，脸上红彤彤的

街边的烧烤店多了几家
一个维族人，忙着烤肉

多少年了？这条朴素的老街
依旧莫名地感动他

此刻，他只想加快脚步
朝着故乡的方向，走回去

2021.3.14


迷雾，让人别无选择

雾霾浓烈，猝不及防
在途中久违地降临
现在，循路走出这晦暗
是徒劳的

他在迟疑，如何
依靠自我去感通光明
抵达丰盛之境？

越走越深
台殿、嶙石、丹枫与幽蔼
一切有形体的存在
都与浓雾合谋
将他抛弃在五米开外
目光能及之处

他怀疑浓雾的友好，甚至
自己的所是与所有

但他不害怕与眼前告别
他要勇敢进入迷雾深处
独自去完成一首
失败之诗

2023.12.28


晚钟

冬天。非常讨厌孤独
又不想呆在人群中
焦虑着，想赶紧出列

旁边一对年轻夫妇
带着女儿在吃汉堡
想到他们总会老去
孩子终将不再依赖他们
去闪烁孤独的光

他们像雪花一样徐缓
绵密、无声地降临
像三片被烫伤的薄荷叶
浓郁地浸泡在杯中
温热地爱着

好像忽然离开这个空间
走进一片田野
有人在夕阳的钟声里
默默地低头

时间，请停留在此刻
世界定格为一幅画面
所有隐忍而平凡的人们
在虔诚地生活
错误地爱着自己的女儿
爱着大地和人类

2023.12.19


梅雨

沿着凌霄花藤下的廊道散步
天光黯淡，浸染褐石子
小路简洁、单纯。午后
他对爱、政治或哲思没有兴趣
只感觉生命的不可言说
迟缓的生理代谢
让人沉默

他对一切深深厌倦
那些曾经赐予他明亮的东西
全都换了颜色，一片灰暗
这真糟糕：当一个人
缓慢、无声地颓丧

怎么了？你不能
沉陷于这紊乱的宇宙磁场
你不是在寻找
一件最大的人生玩具么？
或许，它正藏匿在低气压下
隐喻暴力的梅雨中

他回想：在一个春天的傍晚
坐在沙土上为松花菜
人工授粉。有些人穿着红色马甲
用镊子，剥开成熟的雄蕊
暮色降解，棚顶倾斜

2020.6.17


路人

此刻，他从我身旁走过
张望了一下来去车辆
下巴的白色胡茬，清晰可见

这是我一位过世的朋友
老些了。我们目光交错
毫无停留，似乎从未相识

我没有喊他。有一天
我是否也会在某个地方
路过母亲、妻子
孩子们，或者那些
曾经熟悉的人

他们会忍住不喊我的名字
不愿打扰一位陌生的路人

2017.2.26

他像孤山一样爱着游人

顺着摩肩接踵的人流缓缓向前
身边是天光辉映的湖面

想起多年前途经此地
未与山水和解时

写下的诗句。今天，他是一位
更加潦草的过客，那个孤独的人回来了

不同之处是：他更加孤独
这并非沉醉的原因

真正让他感到明亮与欣喜的
是断桥上涌动的人潮

多么抽象啊：他看见一个
终生在这湖边漫步、沉思的人

2023.10.7


清晨

拉开楼道门
它趴在路边
轻轻摇了下尾巴
它老了
看着它的眼睛
我温柔地说：
你好啊，小黑

它看我的目光
单纯、迷惘
像个孩子

让我感到在前世
我们一定相识
不过现在
他想不起来了

2023.10.8


夜空下，他无愧于孤独

晚宴结束。路灯黯淡

迎着风向家的方向走
星尘灼蚀他的眼

一团巨大，无法在时间中熄灭的火
在心里缓缓燃烧

世界，这空旷的瓶子
轮廓鳞次栉比
层叠、通透，构造如此完满

他用脚步蘸着灰烬
擦拭虚幻的玻璃

孤独，像无人机掠过夜空
他很想知道：操控那神秘飞翔的

是谁？

2023.1.17


告 别

难得周日，他却忙了一天
买好明天早餐，驾车回到小区
地下车库的灯光凝滞
靠在座椅上放松下来
除了少许咳嗽，身体温和
此刻，他还不想回家。
翻开手机，重读了一位老诗人
气息平缓，像翻阅朋友的笔记
在即将结束的一行
诗人谈到自己老年的价值观
一种行走在生命边缘的体验
让他感到亲切、好奇。
中年以后，他的好奇已经很少了
他闭上眼，幻想
像老诗人那样，缓慢行走
不同的是，那个人在途经
一片墓地之后，平静走向城市
而他，更愿意让灵魂告别肉体
把平静，埋在那片墓地。
他默默地问自己：
是否，有一条与人间方向
告别的路？

2021.2.18


回忆之词 

清晨，他从地下车库
来到路面。阳光轻柔
多好啊，一日之计在于晨
听到身体内
细胞分裂的声音

穿绿色卫衣的男子
从饭店老板变成一个
奔跑的晨练人
那是一个崭新的人吗？
谁在安排不期而遇的
流淌与更新？

他感到自己获得了爱的能力
成为一个勇敢而温柔的人

一只灵鹳降落风中
背影投射出巨大轰鸣的
水体，砸在
宽阔无声的公路上

他穿过那条逆光的瀑布
回想起自己曾经是
一道金色的闪电
被痛苦深刻地涂改过
此刻，意外重获了
闪耀的喜悦

2022.7.8

（组稿：潘以默  编辑：张坚）